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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看着挺欢实的。你这孩子怎么偏就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啊?”燕七道。
    “蚂蚱也蹦得欢,连冬都过不了。”燕九少爷淡淡道。
    “你知道什么动物才总是慢吞吞的么?”燕七问。
    “你知道什么动物才总是面瘫着脸么?”燕九少爷反问。
    “乌龟。”
    “羊驼。”
    “……你们下堂课学什么?”
    “算术。”
    “这个也学啊?那我问你,小明一共有十八个苹果,一口气吃了十三个,还剩几个?”
    “小明死得真惨。”
    姐弟两个边说边绕过元昶走了,被直接无视的元昶立在原地一脸凌乱:小爷在跟你们说话啊!什么叫“看着挺欢实”啊?!小爷这叫强壮好嘛!你才蚂蚱!你全家都蚂蚱!有你们这样自说自话把人当空气的嘛?!瞧不起人是吗?!你们知不知道小爷是谁啊?!你们——
    燕七向杜朗请了假,燕九少爷便带她去百药庐看大夫,元昶在后面气鼓鼓地跟着,毕竟他是肇事者,本着“大丈夫敢作敢当”的人生信条,自是要跟去承当一切后果。
    “你到底有没有事?”元昶跟在慢吞吞走路的姐弟俩身后,一派的不耐烦,“我还要去和他们蹴鞠,你要是不能走快,大不了我背你去!”
    “啊,你要是着急就先去吧,”燕七回过头来和他道,“如果医师检查出问题来,我会通知你的。”
    “通知我……”元昶嘴角微抽,不就是让球砸了下脑袋吗,那里头充的是气,又不是铁,还能砸你个脑浆迸裂啊?!瞅这意思还想不依不饶了是怎么地?!“行啊,医药费我出,我现在就能出,十两银够不够?不够就二十两?”语气里满带着讥讽,把燕七当成了碰瓷大妈。
    这个时代的一两银合人民币三百元,二十两就是六千元,皮球抽一下脑袋要六千医药费,不是敲诈勒索是什么?
    “随身带这么多银子不怕丢啊?”燕七道。
    ……重点是这个吗?!元昶继续抽嘴角,他还真没带这么多钱。
    “书院里看病还要收钱呀?”燕七转回头去又问燕九少爷。
    “总不能让医师靠吃药渣过活。”燕九少爷淡淡瞥了自己这位亲生的傻姐一眼。
    “我选修课选了医药,会不会是这位医师教啊?”
    “那他会提前知道有一种傻无药可医。”
    “……”
    “……”元昶简直想要抓狂,这二位也太会转话题了啊!几次三番让他的拳头打进棉花堆里了啊!这么自然地避过锋芒会不会显得演技太刁钻啊?!
    元昶已经不想再理这两人了,憋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的火气只管跟在后面,三个人从腾飞场出来一直往东走,穿过一小片迎客松林,出现几畦田地,细看田里种的却是各色草药,药田旁边,一片土墙茅顶的田舍搭在那里,门楣上挂着写有“百药庐”三字的匾额。
    这一片房舍既是医务室又是学医药的学生们上课之所,土墙上嵌着明亮的玻璃,从外面一眼便可看到室内整齐的课桌,此时没有课,做为教室的房间空无一人,从正门进去,沿走廊直行,尽头处一扇小门,门上挂着牌子,写有“医室”二字。
    医室是李医师的办公之处,没有课业要教授的时候他就在这间屋中休息或备课。元昶几步迈上前去敲门,半晌无人应。
    “不在?”元昶有些烦躁,李医师这会子若是不在,他怕是还要陪着这面瘫脸的笨丫头在这里等,他可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宝贵的蹴鞠时间,加大力气又敲了几声,见仍无人应,便往旁边走了几步,旁边是医室的窗户,嵌着玻璃,透过玻璃向里望,然后元昶就“咦”了一声,大步走回来“咣咣”地使劲砸门。
    第12章 药庐如今教师里也出败类。
    燕七走到窗边向里瞅,见北墙整面一壁都是药橱,靠西墙的是一张罗汉床,东墙陈设着药炉、药锅、臼子等物,当屋则是一套桌椅,而就在这张桌上,趴着一位穿着藏蓝衣衫的人。
    睡着了么?元昶这都快把门卸下来了,睡得再死也该被吵醒了,可这人却仍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燕七伸手推了推窗,连个缝也推不开,元昶在那厢又是砸门又是推,却也无从得入,显见这医室是从内部将门窗全部插了起来的,除非桌上那人起身过来开门,否则外面的人要想进屋,也就只有强行破门一途。
    “别砸了,”燕九少爷对元昶道,“你脚程快,去叫人。”
    元昶停下手看了燕九少爷一眼,果然转身匆匆跑了,燕九少爷在后头慢声叮嘱:“别跑出了书院门。”
    书院门距百药庐拐个弯儿还有五万四千里。
    都这个时候了这货还不忘嘲讽。
    “李医师是不是死了。”燕九少爷站到窗外往里看,似乎和燕七一样对死人免疫。
    “咱走吧。”燕七道。
    “他若当真是死了,一会子官差来了还得叫你我回来问讯。”燕九少爷回过头来看着燕七,“怕了么?”不等燕七作答,已是走到旁边的课室门口,推开门向里一指,“去里面坐着等吧。”
    这货几时这么会心疼人了?
    “免得你吓晕在地还需我扛你,你这么胖。”燕九少爷慢悠悠补了一句。
    “……”
    ……
    乔乐梓乔知府带着一干小弟赶到锦绣书院的百药庐时,医室的门已经被人强行从外面砸开,正主李医师被放平在地,脸上盖着布,显见已是死尸一具。书院的几位领导面色凝重地站在医室外,倒也很清楚规矩,没有大肆破坏死亡现场。
    照理这样的死亡事故衙门派几个差役过来处理也就完了,奈何锦绣书院它不是一般的书院,这里头的学生可都是官眷,这里头的老师那都是名儒,这书院的大山长那可做过帝师,乔知府一听这信儿哪敢怠慢,若是衙门里事忙吧他也就不过来了,正赶着今儿下午他碰巧格外的闲,一把贱骨头不干活就又痒又疼,于是乎就亲自带着人跑来掺和了。
    趁着衙役们一拥而入进屋勘查的功夫,乔知府与这几位闻讯赶来处理善后事宜的校领导简单招呼过,紧接着便直接进入正题:“谁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领导甲带着乔知府往旁边的课室去,一进门乔知府就无语了:怎么又是这俩孩子啊?就算燕子恪上辈子坏事干太多也不能把衰运报应在孩子们的身上嘛,真是的。
    俩孩子起身冲他行礼,旁边还夹带着一个半大小子,眉似刀裁目如点漆,十分地精神。
    “说说当时的情形吧。”乔知府随便拽了把椅子坐下,半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
    元昶操着一副老鸭嗓把经过讲了一遍,也不过几句话的事,听得乔知府头皮直发麻,正处青春发育期的熊孩子们还真是杀伤力巨大啊,听这嗓子锯的。
    “你们来时的路上可曾遇到行迹看上去较为可疑之人?”乔知府待元昶说完便问。
    虽然还不确定死者的死因,但总归还是要问得全面些详细些才好。
    三个孩子一起摇头。
    “进药庐时可还有别人在?”乔知府问得很细。
    三个孩子继续摇头。
    才问了两句,便有个小衙役拿了张纸过来交给他:“在死者桌上发现的。”
    乔知府接在手里细看,见竟是封遗书,内容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吾自知罪孽深重,枉为人师,无颜再活于世,今自裁以谢罪。
    落款李意堂,是医师的名字。
    “自尽?”乔知府挠了挠自个儿的大脑袋,“仵作呢?”
    仵作进来回话:“死者乃中炭毒而亡。”
    炭毒就是一氧化碳中毒,乔知府听了元昶方才的证词,知道李医师身亡的那间医室门窗都是关严了的,且药炉里的炭烧得很旺,以至于闻讯赶来的校领导们第一时间没敢进屋,先开了门窗放了半天的气方才入内。
    若是中炭毒而亡,那基本就是自尽无疑了,但……既然下定决心要自尽,医室里有毒的草药多得是,做为一个医师,给自己做点致命的毒药不是轻而易举么?舍弃这种简单直接的自杀方式而选择中炭毒慢性死亡,这又图的是什么呢?因为怕受罪所以想毫无痛苦的死去?这一点用草药也能做到吧?何况如果想要自杀,死在自己家里不是更方便?跑到书院来死,难道不怕自己的“罪孽”闹到人尽皆知?
    可疑。
    乔知府手指在桌面上一敲,和仵作道:“细查!一根头发丝都不要放过!”
    仵作领命而去,乔知府便同屋里三个孩子道:“这厢暂且无事,你们先回去,然而兴许后面还会传你们来问话,不要乱跑。”
    燕七三人便离了百药庐,沿着药田往回走,元昶走在前面,低了头边踢着垄上的土坷垃边想着心事,忽然扭头盯向燕七,道:“你头还疼不疼?”
    燕七摇头,元昶却转身大步走过来,一把拉了她胳膊就往百药庐的方向走:“我知道李医师的跌打损伤药在哪里放着,我帮你抹抹!”
    “我已经不疼了啊。”燕七被拽得踉跄,元昶足高她一头零一个脖子,虎里虎气的劲儿足得很,拎她就跟拎小鸡似的毫无压力。
    “不疼也得抹!”元昶走得反而更急,燕七已经快要奔腾起来了。
    这熊孩子是想回去看热闹吧!想看你就说啊!遛狗都不带你这样狠拽硬拉的好嘛!
    燕九少爷虽与元昶是同班同学,然而这娃上学早,比同级的学生要小三四岁,虽然心理早熟(燕七如是说),但生理上还是个未发育的小男孩,面对大他几岁的半大孩子,这位也没有足够的武力值能阻挡,只得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两只眼睛眯起来,透出足以令某人一激凌的不祥之气。
    某人只管拽着燕七往百药庐飞奔,却不走正门,而是绕路拐向了药庐后方,寻到某间屋的后窗处,轻轻用手一推,那窗便悄无声息地开了,却是位于医室旁边的一间小室,小室内一床一桌一椅一柜,还有一个洗漱架子,似乎是李医师平日用来暂时休息之所。
    元昶蹑手蹑脚,动作极轻盈地一个跃身跳进了窗去,落地竟是一丝声音也未发出,颇有些功夫底子,而后冲着窗外的燕七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是拉她过来当幌子呢,万一被人发现了就说是带她来上药的,想来那几个校领导也不能拿他怎么地。
    燕七转头就走了,她这么老实一孩子,最遵守各项纪律了,偷听偷看这种事她才不干。
    梅花班下午的第二堂课是礼仪课,燕七已经误了大半堂,这会子不好进课室去,只得在茶水间里等,一手支了下巴撑在桌上,想着那位毙命的李医师。
    自杀了啊……一氧化碳中毒,相对来说较为慢性的自杀方式,完全有机会中途反悔夺门而出,用这种方式自杀,看来死意是非常坚决的呢。
    可是……一个态度这么坚决的求死者,还有心思在写完遗书后把笔尖的毛滗顺了么?
    燕七站在医室窗外向屋里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李医师陈尸所伏处的桌子,那封遗书就放在桌面上,纸上的字燕七看得一清二楚,别怀疑她的视力,这肉躯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视力好,标准的飞行员眼睛。
    那桌面上文房四宝样样齐全,在放置遗书的纸旁有一枚瓷制笔山,笔山上架了一支蘸过墨汁的笔,显然死者的遗书就是用这支笔写下的,而这支笔的笔尖,掭理得如同箭尖一般顺滑整齐——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写完遗书随意丢下笔是最正常的反应,将笔妥妥架回笔山亦可以理解为习惯性、下意识的动作,然而写完遗书后还有心情将笔尖仔仔细细地掭顺,这就有点儿不大合常理了,除非李医师同志是个处女座,不过照燕七观察,那医室里瓶瓶罐罐各种用物摆放得十分杂乱,地面上也随处可见药渣灰屑,显见这位李医师并不是什么好干净、有强迫症或一丝不苟之人。
    那么大一间屋子,上百个盛药的抽屉,数十只瓶罐器皿,桌椅床柜外加一具尸体,偏偏只留意到了那么纤细的一束笔尖,燕七也挺佩服自己的视角和脑洞的,当然,她更相信这世上的事有太多不能以常理推断,每一天每一时每一秒都有各种巧合在不断发生,谜底,要靠事实和证据来证明,柯南·道尔说: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也一定就是真相。
    下午的第三堂课是选修课,在慰问过燕七的脑袋是否有问题之后,武玥要去上她的武技课,陆藕要学茶道,燕七看了看自己的课程表,发现她今儿要上的正是医药课。
    不管授课先生是死是活,总还是要先去百药庐报个到,三人从凌寒香舍出来之后就分头去寻自己选修课的教室,燕七则再一次前往百药庐。
    才行至那片迎客松林,就听得头顶上一声老鸭子叫:“喂!”
    燕七循声才一抬头,那鸭子已经从树上落下来了,就立到眼么前儿,横眉竖眼地瞪着她:“你竟敢自己跑了把我甩那儿!害我让那姓乔的捉住百口莫辩!”
    卧槽我留在那儿又能起毛线作用啊,让姓乔的捉住那也是两百口莫辩啊。
    “哦,他没骂你吧?”燕七说着就要擦肩过去,被元昶一闪身又拦在前头。
    “你倒好意思问!副山长还道我是去捣乱的,若你当时在场,也可为我证明我是替你找跌打损伤药去的!”元昶压下头来恶瞪着面前的小矮胖子。
    “你下堂课上什么啊?再不回去可就又旷课了。”燕七再次擦肩过去。
    “……”又特么是这样!这丫头转移话题的技能简直满点啊泥马!“你给我站住!”元昶一把扯住燕七胳膊。
    燕七回头看他。
    “你……”元昶忽然对上身前这张面瘫脸上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就不知咽到了哪儿去,干咳了一声才找回自己并不好听的声音,“你怎么还往那边去?姓乔的已经让人把那儿封围住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我去上医药课。”燕七也觉得愁人,这死了先生不能上课咋也没人来个通知啊,万一书院寻了临时的授课先生来呢,她要是不去百药庐看一眼再把这堂课也错过了,这一下午可就真荒废过去了。
    “让鬼给你上啊?!”元昶觉得这丫头不仅脸不好使,脑子也不怎么好使。
    “我过去看看,万一呢。”燕七迈步要走,胳膊却被元昶拽得牢牢,“你还有事啊?”
    “我……”元昶想起自己堵这丫头的目的来了,“你太不讲义气!把我一个人丢那儿!”
    “你害怕死人啊?”燕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