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下课钟撞响,梅花班的女孩子们还沉浸在那个精彩的世界里久久不能自拔,耳里只听见她们的新先生温温笑着说了一句:“哦,忘了自介,敝姓燕,字静虚。”
静虚,清净无欲,恬淡平和。
连作业都没留,老陈八落在的时候每天都要让大家摁着课文抄十遍二十遍呢。
燕七从后头走上前去给她三叔正式打招呼,武玥和陆藕也一并跟上,两个人当然也都认识燕家三叔,只不过这位平时不是在书院教学生就是躲起来看书,很少出面应酬,所以不常见罢了。
“有没有紧张呀?”燕七慰问第一次给女学生上课的她三叔。
“还好。你呢?不成想第一次便把你挑了出来,答得不错。”燕子恒温煦地笑着,伸出手轻轻拍在武玥的头上。
武玥:“……”
陆藕:“……”
燕七:“……三叔我在这儿。”
燕子恒:“啊。”
燕七:“以后可不能再没命地看书啦,你这眼睛看着比去年又差了些。”
燕子恒笑起来:“是啊,你大伯已经给我请了宫里的御医,每日要去府上给我做针灸治疗呢。”
燕七:“那你乖乖治啊,不要一边治还一边捧着书看。”
燕子恒:“呃……不能吗?”
五六七:“不能!”
燕子恒:“……好吧,我让兔毫念给我听就是了……你们三个不要这么凶。”
兔毫是他的长随。
把燕子恒送出了凌寒香舍,一回课室燕七就听见她的同学们正三五成群地议论着她三叔:“原来赫赫有名的静虚先生就是他啊!”
“是啊是啊,平日只听得人‘静虚先生’、‘静虚先生’地这么叫,竟不知他原来是燕家人。”
“更未想到原来静虚先生竟还这么年轻,不知可有娶妻?”
“娶了啊,孩子都生了俩了。”
“真的假的啊?!你怎么知——咳……”
大家扭头一看,见接话的是燕七,不由几分尴尬,有人则对燕七道:“七娘几时有空?我去找你玩啊?听说你还有个弟弟的是吧?我有个哥哥,也在锦院读书,改日我兄妹想要登门拜访你们姐弟,不打扰吧?”
拜访燕七姐弟是假,想趁着这点交情借机攀上燕子恒才是真吧,毕竟那位可是个天才先生,如果能将自己兄长认到他门下,那将来考个状元还能叫事儿?
大家一听这话也纷纷醒悟,连忙围上来跟燕七套近乎,然后自发且主动地帮燕七安排好了日程——“就这个土曜日那天吧!我们一起去燕府找七娘玩儿!”
“那个……土曜日我要到书院进行综武训练……”燕七道。
“那就日曜日!”大家热情地道。
“日曜日下午要比赛……”燕七面瘫着脸对手指。
“……七娘你什么时候过生?”大家逼问到脸上来。
“呃……要到过年以后了……”燕七道。
“……”大家不死心地开始掐算,平日上学没有时间聚会,周六日这货还要参加综武,想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去她家里玩,只能对个节日了,后面还有什么节日呢?“啊!九月初一有后羿盛会!届时书院肯定会放假!七娘,那天我们去你家里玩呀?”
“你们都不去看后羿盛会的吗?”武玥忍不住问。
“后羿会年年都有,少看一年没有关系的,七娘,你也不要去啦,和我们一起在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多有趣啊!”大家哄燕七。
“好吧。”燕七道。
所谓后羿盛会,是由皇家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射箭大赛,不同于燕七他们参加的书院间的骑射比赛,后羿盛会只单纯地比射箭,参赛者亦只限当朝官员或官眷及在编军人,每年的后羿盛会都选在一个不同的地点,比赛项目也因地制宜次次有所不同,而盛会的目的意在宏扬国威、挖掘人才,有点类似现代的选秀节目,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一夜成名、飞上枝头的绝佳机会。
因此有许多在科举或武举方面难以出头或不够幸运的人都把自己的前程押在了后羿盛会上,当然这也得是在射箭方面有所长的人才敢走的捷径,因骑射乃是当朝的国民运动,会射箭的人成千上万,在编军人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后羿盛会之前的海选也是相当的激烈,从秋围狩猎结束后开始,一直到九月初一之前,各个编制内部都要展开为期七天的选拔竞争,最终能够进入到九月初一决赛场上的,只有每个编制的第一名才有资格,可见这竞争是有多么的激烈和残酷。
而后羿盛会既然拥有选秀的属性,当日去现场围观比赛的自然会有兵部吏部刑部六扇门龙禁卫銮仪卫等十二卫及三大营和五城兵马司诸如此类各部门的头头,如遇到选秀者里有好兵好将的苗子,这些头头们甚至不惜打破头撕破脸地也要抢下来收归自己部门所用,这对于寻求前程或是寻求名利的参赛者们来说确乎是一种很大的诱惑,除此之外,获得大赛前十名的人还能得到不同的奖励,而最为丰厚的奖励自然属于第一名的优胜者,奖励只有一个——一个只要于国于民无害、上不违背天理下不忤逆人伦、不涉及朝政不干扰他人的愿望,朝廷便会尽可能的予以满足。
后羿盛会从开办至今已不知有多少届,每届的头魁许下的愿望也都不一而足,有求田的,求地的,求房的,求银的,求职的,求老婆的,求跪舔皇帝的,但凡此类愿望无不得到了满足,因而这也成为了一个鼓励那些不屑于争名夺利的人士踊跃参赛的手段,因为无论是什么人,总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或是想要办到的事,以个人的身份地位和能力无法办到的,就可以通过后羿盛会来借助朝廷的力量为自己办到,所以许多真正有本事的高手因为种种原因也都会报名参赛,使得后羿盛会成为了一个代表了当今射箭最高水平的实力赛事!
据说箭神涂弥就是在后羿盛会上一鸣惊人天下皆知的。
夺魁的那一年,他十岁。
……
燕七参加完骑射社的训练往书院大门外走的时候,正瞅见她家燕小九和她家三叔在门口说话,燕子恒往日带应考班的学生时基本上没有这么早地下过班,下午的后两节课通常是学生们的选修课和社团活动时间,这里边也没有这位什么事,因而就去了藏书阁看了会子书,遇上了也去借书的燕小九,叔侄俩就一起在书院大门外等燕七。
因着燕九少爷正向他咨询某本书上的某个问题,叔侄仨就共乘了一辆马车往家走,燕七感觉自己听了一路的火星语,学霸们的世界真是太让人自惭形秽了╮(╯_╰)╭。
下车进家门,迎面撞上个正往外走的人,燕子恒不由纳闷儿:“爹,这会子了怎么还要出门?”
燕子恪:“……临时领了旨,去查雷豫失踪案。和爹娘说一声,不必等我用晚饭。”
庄王世子雷豫失踪,庄王府甚至借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几日仍不见下落,不成想此事竟移交到了燕子恪的手上,以至于秋围尚未结束,这位就从猎苑赶了回来介入了此事。
燕七偏头,目送着这位从来都是不揭开真相誓不罢休的男人跨出门去,清冷凉漠的背影行入飒飒的秋风里。
第176章 毁掉你是我一辈子最美的回忆。
没用到三天,失踪了好几天的庄王世子雷豫就被燕子恪给找着了。
原来那位瞒着家里随身就只带了两个护卫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当然不是因为中二少年到了叛逆期和家长有矛盾,那位是为了到南边去寻一样东西,怕家里头不肯放他出远门,这才跟谁也没打招呼悄悄地走的。
燕子恪查到雷豫行踪的时候,那位还骑着马奔驰在前往南疆的路上,离着南疆十万八千里远呢,饶是如此也已是日夜兼程了,庄王得到消息后在家里指着院子直骂:唾嘛的小兔崽子,平日让你从你那房里滚到老子书房来汇报学业你特么都嫌路远,这回是错吃了哪坨不卫生的狗屎了竟然背着老子跑出那么远去?!你特么这是要上天啊!
那边雷豫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了还不肯回来,非得要到南疆那边远地界儿寻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后方肯回京。
“那小兔崽子到底是要找什么东西?!”庄王怒问。
“说是一种会产胶的树,”在他家蹭茶喝的燕子恪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杯子,“听闻只在南疆和岭阳等潮热地区才有生长。”
“找那种树做什么?”庄王怀疑自己儿子已疯,大老远儿跑去找一颗树,他宁可那货是去同小受面基。
“听说那树流出的乳状汁液经由加工可制成不透风也不透水的皮子。”燕子恪起身准备告辞,“世子回来麻烦他送一棵树种给我。”
庄王:“……”这还带伸手找人要东西的啊?!燕子恪你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
“到时我差不多也就把王爷去春花秋月馆微服私访体查民情的事忘干净了。”燕子恪补充了一句。
春花秋月馆是京都最大的声色场所。
“……”下限呢你?!(╯ ̄Д ̄)╯╘═╛!“行行行,都给你都给你!”赶紧滚吧!
……
“雷豫还真去找橡胶树啦?”燕七一边拿着小锤儿往木头上钉钉子一边问旁边的崔晞。
“嗯,我想试试你说的那个法子,”崔晞懒洋洋地用小刀削手里的木头,“用橡胶做成的气球‘密封性’好,做得大一些,说不定就能把人带上天。”
“但是那东西还需要加工的,那法子我可就半点不会了。”燕七道。
“不会可以试,”崔晞微笑,“花个十年八年的时间也没什么。”
“好吧,你开心就好。”燕七乒乒乓乓敲了一阵,“雷豫不会单纯地答应你吧。”
“嗯,”崔晞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他让我同他好,说若能将我要的东西找来,就让我答应他。”
“哦,”燕七头也没抬地继续乒乓,“你若不想让他再纠缠的话,我去半路把他截下来了结了,怎么样?”
知道燕七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崔晞笑起来:“路太远,你又不能出府过夜。放心,我不会有事。”
“昂,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燕七道。
崔晞挑着唇角在旁边笑了半天。
与其说她放心他,不如说是她对他的信任。
雷豫约他出去玩后第二天就失了踪,换作旁人,早就该怀疑是不是他做的手脚了,甚至恐怕还会疑心他杀了人。
可她没有。她一句都不问。她就是这么笃定从容地信任着他。
这信任让他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窝心(窝心在这里是指因为看到或听到某事而感到温暖、感动的意思)。
“完成啦。”燕七放下锤子,给崔晞展示她手工课的成品:一个齐膝高的小板凳……“送你上手工课时坐,以后甭蹲着了,那么长的腿弯在这儿多累。”
崔晞笑了一脸的春暖花开:“比猫儿还可爱。”
“你可别把它当猫抱怀里啊。”燕七道,一边拿过砂纸来磨光,“我看我将来的嫁妆家具可以自己做了,夫家万一经营不善经济拮据的时候,我还能靠这手艺出去做工贴补家用。”
“你这是要抢云木阁的生意。”崔晞笑道。
云木阁是京都第一木艺铺子。
下课钟撞响前,崔晞的木头也削好了,还用彩漆上了色,是个三寸大的燕七小像,蹲在那里手里挥着小锤儿钉板凳。
“不打算送我啊?”燕七看着崔晞把这小东西放进他的工具匣里。
“这个我要自己收着。”崔晞笑,“和其它的‘你’收到一起,等我将来老到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的时候,就把它们拿出来,每一个‘你’都能唤醒一段记忆,这么多的‘你’连起来,就能唤醒我这一辈子最美的时光,纵我老至弥留,依然心怀向往。”
“你别把我弄哭啊。”燕七道。
崔晞笑着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木屑,目光落回燕七的身上:“你比前几日瘦了,果然还是你那屋子被人做了手脚么?”
“嗯。”燕七也低头拍裙子,“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有问题,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把屋里东西都换了。”
“不若我去一趟你那里,”崔晞道,“然后把你房中所有的东西都做个仿制品出来,替换掉屋中原有的东西,原物我们拿出来找人试上一试,就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起效,也不至打草惊蛇,如何?”
“不好弄吧?很多东西都要做做旧处理才行呢。”燕七道。
“难不住我的。”崔晞笑道。
“那你还真要给我做张床做套柜子出来啊?”燕七道,“不要为这种事劳心费力啦。”
“我会请木匠来做,只细节处我亲自动手,”崔晞道,“被褥床帐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都是常换之物,可以不必考虑,唯有家具是要常年在你房中放着的,最是可疑。”
“那么问题来了,那么大件的家具,我们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房里运到府外呢?”
“拆。”崔晞笑。
……
“所以崔晞的计划是,把你房中的家具拆成零件带出府去?”燕九少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姐,两个人正在燕九少爷的书房里对外装作学习的样子关上门窗说悄悄话。
“昂,然后他新做的家具也会分成零件带进来,再现组装。”燕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