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理由找的纵是旁人也说不出任何话来,皇权之下,任何小事都不能看作小题大做。
陆莲的手微微打着颤,正狠狠咬着牙关,便见刘关张忽地跑到了面前,手里还掐着一朵重红色的红苏桃,笑嘻嘻地和她道:“陆小姐,我看这朵花和你很相配,不若我替你簪上?”
陆莲看着他:“很配?”
“是啊,特别配!多漂亮啊这颜色!”刘关张忙道。
“我头上已经有一朵粉色的了呢。”陆莲咬着牙把“粉色”两字重重地吐出来。
——你眼瞎吗?!我头上已经有一朵粉的了你再给戴一朵大红的这头还能叫头吗?!还配?!这红色都暗成什么样了姨妈血似的?!就你这审美就你这尊容你还有脸来巴结我?!你谁啊?!令尊官居几品啊?!有多远死多远去行吗?!
“那这朵给你别衣服上?”刘关张还在这儿别出心裁呢。
“不用了,”陆莲冷着脸,“我这朵也送你吧,礼尚往来。”说着把手里花扔垃圾似的狠狠搥在刘关张怀里,转头就走了。
刘关张乐了半天:这姑娘还害羞呢?很好,你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本公子的注意。
柳参将折了一枝蜜色的蜜叠雪,也懒得去找什么最美丽的姑娘,随手就给距他最近的一位姑娘插头上了,结果那位姑娘不知道是因为围观时间太久导致了脑供血不足还是过于激动血管炸裂,菊花才一上头人就白眼一翻晕过去了,慌得柳参将和周围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将这姑娘兜住,掐人中揉手心地一阵乱忙活,倒是很快就给救醒了过来,燕子恪过去看了几眼,吩咐旁边的燕府下人去唤郎中,又让丫头们把这位小姐送去客房休息。
那边乱哄哄着,这边秦执珏却已是折了一朵紫色花瓣里透着一线金的紫袍金甲向着燕七走了过来,微微一笑:“不知燕七小姐可愿赏面?”
“您太客气了。”燕七偏过头,由着秦执珏将花儿簪在她的发髻上。
“前些日子我有幸去现场看了七小姐参加的一场综武比赛,”燕七听见秦执珏在身畔不紧不慢地笑着道,“七小姐果然一手好箭法,观小姐的箭式套路,似乎……与箭神涂弥系同出一门,不知可是如此?”
“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想来箭法套路亦如是。”燕七转过身来淡淡道。
“说得好,殊途同归。”秦执珏笑着垂眸看着燕七的眼睛,“七小姐的境界可不似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家。”
“您在笑话我老成吗?”
“……”
“小七!”武玥拉着陆藕正走过来,“咦,你头上也有花儿啊?比小藕这个好看多了!”言语间有些不痛快。
“小藕这个也不错啊,很配她身上裙子的颜色。”燕七道。
“切。”武玥心中的不爽没法儿跟这俩人言说,喵的,那宣德侯想干啥啊!横刀夺爱啊?!——咳,虽然五哥和小藕之间八字还没有一撇吧,但那位显然是想要对小藕下手了嘛!别以为刚才那句悄悄话她在旁边没听见!“走,找我五哥玩儿去!”
“找他干嘛啊,天天见呢。”燕七道。
“你是天天见,别人呢?!”武玥顿足,嫌弃燕七猪队友。
“难道你不是?”燕七还纳闷儿呢。
“我——我们兄妹感情好不行吗?!”武玥不容分说地一手拽着燕七一手拽着陆藕转头去找武珽,武珽却不知钻哪儿去了,方才投壶的场地换了一拨人在那里过瘾,刚才比赛的那几个人里只有康韶还留在场边同崔晞说着话。
“套出康队长的话了吗?东溪队今天设了什么机关?”五六七走过去,燕七就问崔晞。
康韶:“……”
“见着我五哥了吗?”武玥问。
“同燕家四少爷往那边去了,说是要骑马。”康韶指着个方向道。
那方向是燕四少爷平日练马之处,燕子恪前几日专门令人将后花园辟出了一块空地来做了燕四少爷的专属马场,每日下学回来燕四少爷都要去马场那里跟着那位聘来的退伍骑兵教头学骑术。
燕四少爷指定是跟人家显摆自己的教头去了。
“咦?!小七,你们家里能骑马?!”武玥一听骑马眼睛都亮了,她就爱骑马,可惜因着年龄和身高的关系只能骑小马,而且还必须得是在身边有家人或家丁陪同的情况下才许骑,这让她感到很不拉风很不爽,每次都不能骑痛快了,听闻燕家园子里能骑马,立刻就来了精神,“走走走,带我去看看!”
“听说贵府请了骁骑营赫赫有名的邱教头做了西席,我也正想去拜访一下。”康韶道。
“那走吧,做为感谢你不把你们今日设的机关告诉我啊?”燕七道。
“……”康韶摇摇头,“你和你们武队长商量好的么?见了我就没别的话。”
“否则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
燕七带着众人往后头的马场去,说是马场,其实地方并不算太大,毕竟是在原来后花园的基础上改建的,燕子恪再土豪也还没到把附近居民赶跑拆了人家房子给自己儿子盖大马场的地步,也就是把地夯平了,弄了个周长大约四百米的场子——燕府的占地面积本就不小,四百米的空地还是吃得下的。
马场的四周仍旧是草木轩廊景致宜然,这会子许多客人也都正逛到这里,或立或坐或漫步其中,场子中央燕四少爷骑着雪月,武珽骑着他自己来时的坐骑,两个人正放马围着场地绕圈子,武玥羡慕地一味盯着看,燕七就带着几人到旁边一处设有美人靠的廊下坐着观看。
武玥一边看一边给陆藕讲这马要怎么骑、什么样的马最好、要怎么跟马建立信任关系,倒是头头是道,连康韶都跟着聊起来,这厢燕七和崔晞坐在一处,崔晞看了看燕七头上的紫菊,笑道:“这个人倒是会挑,颜色很适合你。”
“紫色代表神秘、冷淡,看样子我是个有故事的女子。”
“我想没人能比你的故事更精彩。”崔晞笑。
“那我一定是一本奇情故事。”燕七道。
“我是几页随笔。”崔晞道。
“……你是想说你比我瘦太多吗?”
“呵呵呵……”
“别闹啊,你明明是一本精装的个人志。”
“什么叫个人志?”
“就是自己随心所欲地制作的书,全凭你自己的意愿。你这本个人志我想应该是用杏黄色和青果色的洒金笺制作的书页,杏黄是秋天的阳光,青果是春天的雨,书页上的字用的是芭蕉绿和荼蘼白两种颜色的墨,杏黄笺上用芭蕉绿,青果笺上用荼蘼白,字体可以是簪花小楷,也可以是瘦金馆阁,有的书页上是三两行随笔,有的书页上是一两抹涂鸦,有花草,有屋宇,还有人,人却都没有五官,白生生的一张脸,细长的身子,广袖宽裾,看上去格外的清伶;再或在书页间夹着旧年的花瓣和树叶,树叶没了肉,只剩下骨骼似的叶脉。书页是熏过香的,不是用烟熏,是用薄荷,冰片,梅花和竹叶的香染透的,每一翻页,就有幽香入鼻。书皮用的是通草芯,雪白细软,雕着镂空的花儿,却在正中央用朱红的小字写着书名。”
崔晞望着燕七笑,眼底浮着璨若星辰的光,唇角轻轻翘着,良久道了声“好”。
偏开头去,天地秋色似乎也为之薰然了起来。
许久,方才消失的一切声音才慢慢回归,马蹄声,说笑声,四面八方地重新包夹了过来,几位妇人的闲谈从身后湖石山上的亭子里飘进了耳中。
其中一个声音燕七熟悉,是何先生的,这位今日以客人的身份被燕家人请到了宴上,此刻正在同几位贵太太在上头说笑:“此处原是座花丘,一畦一畦地种了十数种颜色不同的花儿,大人说这人为的毕竟不比自然而成,虽看着养眼,却流于匠气……家里波哥儿爱骑马,我寻思着既如此倒不如将这花丘铲平做了马场……没过几日大人便叫了工匠们进来……
“……那边原是有棵近百年的茶花树来着,年头倒是足够长,只花儿开得不多,零零星星,我是不大喜欢的……喏,现在改种了朱蕉,是大人让人专程买来的海外的树种……
“……大人喜竹,又好紫色,我看那带粉墙边种些紫竹是极好的。
“……大人爱吃甜食,因而府里的厨子做甜点的手艺是没的说,太太们且尝尝这藕粉桂花糖糕,我家大人呀,一次能吃四块儿……”
燕七转头向上看去,见何先生坐在那群夫人太太们中间,脸上满满的是幸福小女人的笑意,一只手还似有意似无意地轻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这些话倒没有假的,然而语序、语气和因果转承关系稍微变上一变,这表达出的意思便大不相同。
她原该称燕子恪为“东家”的。一声“大人”里带了多少的亲昵和撒娇。
仿佛家里的马场是燕子恪听了她的话才开出来的,仿佛那朱蕉是为着她高兴才买来的,仿佛她有多么了解燕子恪的喜好、多么的与他亲密无间毫无保留似的。
她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带着这样的神情,手上摆着这样的动作,任谁不会误会?任谁不会多想?一个年纪轻轻貌美妖娆的女子住在主人家里,与主人朝夕相处,眼下又是这副情形,任谁不会脑补出一个遭风流男主人诱哄至珠胎暗结只待过了明路便好托付终身的天真女孩的可怜可悯的故事?
这样的风声传出去,如若最后燕子恪不纳她,却叫外人如何在背后说他?连子嗣都不肯承认的男人有何担当?
舆论的力量可以压垮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为官者,负面的风评有时甚至可以让你丢官去职跌至尘埃!何先生豁出去了,这次的机会错过了恐怕永远不会再有,燕子恪哪怕明知是误会也将是百口莫辩不得不将错就错纳她进门——为此,就算是被人说她轻浮她也认了!
何先生再接再厉,与这伙贵太太言谈甚欢,贵太太们闲来无事没有肥皂剧可看,八卦别人的隐私便是她们最大的乐趣。
就连旁边的武玥都听见了,惊讶地转头问燕七:“你大伯要纳妾啦?”
“并没有。”燕七站起身,“只是有些人不到黄河不死心,花样儿作死。”
“你做什么去?”武玥忙问她。
“给她个痛快。”燕七面无表情地道。
“我来吧。”崔晞忽然笑着亦站起身来,轻轻敛了敛袖口,“大好的日子,需有节目助兴。”
第218章 骰子就让我们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你的……
山亭里的贵太太们闲天还正聊得火热,就见乎拉拉地涌进来了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见过礼后便说是要玩游戏,需要张桌子。山亭里正有张石桌,旁边几个墩子倒是没人坐,太太们都懒洋洋地倚在亭边的美人靠上呢,被孩子们强行攻入地盘也懒得再换,左不过一会儿就都要移步到前面去用午宴了,索性就没动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一帮年轻人在这里闹腾。
“什么游戏,还写了那许多东西?”燕五姑娘眉眼间俱是笑意地站在亭子里问,方才碰见崔晞,他便找她借纸笔,问了他一句要做什么,就被他随口邀着来参加这游戏了。
虽然有不讨喜的五六七在场,却也绝盖不过有这个人在的好去。
崔晞将一张现画好的大白纸平平整整地铺在桌上,众人凑头细看,却见上面画了许多连成蛇形阵的方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写着数字,蛇形阵的一端位于纸的一角,另一端位于纸的中央,皆画的是个大圆圈,蛇身一样的格子就绕着中间这个大圆圈分布。
“行军棋。”崔晞笑着回答燕五姑娘方才的问话。
燕五姑娘被这笑容闪花了眼,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
“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武玥忙问,看着就觉得有意思。
燕七也觉得有意思,古人的行军棋不就是现代的飞行棋?国外叫做朱曼纪。
然而武玥陆藕燕五姑娘这些古人似乎也没有见过行军棋,脸上都带着好奇地等着听崔晞解说游戏规则。
崔晞才刚要开口,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忘了拿两样东西,黑白两色的围棋和骰子。罢了,也不必去找了,我现做几个吧。”说着去了亭外寻了片刻,拿着根枯枝回来,又从腰上荷包里掏了柄小刀出来——燕七认得这小刀,崔晞最常用的手工课工具,他平时都带在身上不离身的,拿着这刀就加工起手里的枯枝来。
武玥陆藕和燕五姑娘一时被这双灵巧又灵活的手吸引住了目光,那根死气沉沉的枯枝在这双修长柔软又不失力道的完美漂亮的手上像被灌注了充满灵气的生命一般,它旋转着,蜕变着,剥落着,重生着,不过眨眼的功夫,两颗花生大小的棋子便诞生在了崔晞的手中,一颗被雕成了小兔,另一颗被雕成了小猫,底盘平且圆,能稳稳地放在桌上。
几个人还在沉迷于崔晞炫丽缭乱的手法,听得他又笑了一声:“还差个骰子。”手起刀落,刷刷刷,方方正正的木头骰子就变了出来,每一面还用刀尖剜了一至六个凹点。
“我们这些人分作两队,”崔晞收了刀子,给大家解说规则,“每队一颗棋子,由位于纸面下角的起点出发,两队轮流掷骰子,兔队一人掷完换猫队一人,然后再换兔队第二人、猫队第二人,依此类推,每队按掷出骰子的点数将代表己方的棋子向前挪动相应的格子,比如掷出五点,就向前挪动五个格子,而后按照那个格子中所写的数字,从这摞纸中抽取对应的一张并完成纸上所写的要求或回答纸上的问题,”一边说着,崔晞一边拿出才刚借燕五姑娘的纸笔写好的纸,所有的纸都折叠着,每张纸的背面也写着数字,“游戏的名字既然是行军棋,要求便也如军令般严格,纸上的要求务必要完成,纸上的问题务必要作答,如若不能或不肯,必要重罚——中途退出,亦要罚,诸位可接受?”
“这么严厉啊?哈哈哈,我喜欢!这样才好玩儿!接受接受!”武玥大笑,待着其他人也都点了头才继续问,“然后是不是哪队的棋子先走到纸中心的终点哪队就算赢啊?”
“是。”
“哈哈,有意思,”武玥大有要撸起袖子大玩一场的架势,“开始吧开始吧,怎么分组?”
“我们现在五个人,还差一个才够对半分。”崔晞道,“再找一个来吧,最好是知根知底彼此熟悉的,因为纸面上的许多要求内容都涉及到彼此的熟悉程度。”
这话说罢,武玥和燕五姑娘便不由得四下张望起来,试图找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燕五姑娘就一眼瞅着自己的师父,忙道:“我师父便可,我与她相互最为了解!”
是啊,燕五姑娘平日跟何先生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燕大太太的时间还要多,彼此又怎会不了解?
何先生也正愿意在众位贵太太面前显一显自己同燕子恪的嫡亲女儿关系有多亲近,闻言欣然同意,起身过来,与其他几人围坐到圆桌旁,还特特地与燕五姑娘挨在一起。
“掷骰子决定分组,点数大的三个人一组,点数小的三个人一组。”崔晞笑着将手里的骰子放在桌上,“请何先生先。”
何先生拿过来随手一扔,六点。
“小七掷。”崔晞将骰子拿过来递给燕七。
燕七扔的是二点。
之后众人挨个儿掷了一回,最终燕七、崔晞和燕五姑娘一组,另三人一组。
何先生那一组都是点数大的,于是先于燕七这组掷骰子走棋子,而何先生的点数又是最大的,她便第一个掷,崔晞将骰子递给她,上手却是个二点。
拈起棋子在纸上向前挪动两格,格子里的数字是“玖”,崔晞从那摞被折起的纸中找出纸背面写着“玖”字的递给何先生,何先生打开纸看了看,不由笑了:“有问必答——回答对方组每人一个问题,全部答对或无异议后,可奖励连掷骰子一回。这可好,还有奖呢,你们问吧。”
对方组自然是燕七、崔晞和燕五姑娘,于是崔晞便先笑着道:“我只好奇做了教舞先生后,何先生还要每日里练舞么?人都说一日不练手生脚慢,若是先生手生脚慢了,还如何教得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