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相国府,李儒行色匆匆走进董卓寝室,无人敢拦。
董卓方正和衣卧睡,听得脚步才看过来,他知道此时能毫无阻拦走进此间的,不会有几个人,而便是这些人若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亦不会以这种方式来打扰他。
“岳父,怎地如此急切就动手了?”果然李儒一开口,便有些质问的口气。
董卓坐起来,当初被曹操所伤的伤口早就好了,对他最大的影响反而是一些吃食上的忌讳,让他臃肿的身体竟然瘦了一小圈,不过活动起来倒是轻便了许多,此时闻言便即皱眉有些不喜,“哼!文优此言是何意?”
李儒知道自己失言了,主要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进入雒阳一来,董卓已愈来愈听不进劝,他不是那种迂腐一根筋的人,当即双手作揖深深一躬,表达了自己的敬意,才道:“岳父勿怪,是儒心急口快,失礼了。”
其实,事已至此,责怪也都无用,如何处理善后才是他回来要做地。
“不过,文优怎会出现在此处?”
此时不是应当在城西西凉大军驻扎营地,协调那些日益骄横起来的强将们么?
李儒苦笑道:“儒收到消息,那郭汲一家倒是基本伏诛,只逃出郭嘉一人,只是子健他们动静太大,惊动了同在桂落坊的朱公伟(朱儁)与皇甫义真(皇甫嵩)。那二人方挟大胜而归,气势正盛,且又是军中宿将,子健、文才本就在与郭汲对战时受伤,并伟恭(李肃)、叔直(牛辅)他们四人才堪堪抵挡住这二人,却也让郭嘉得机逃走。”
董卓的西凉军若论普通兵员的战斗力,就算不一定匹敌大汉最强横的禁军,怕也相差不远,中层武将也是人数众多,但在将军级别的武将上,领兵作战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个人武力更是差之甚远。
如李儒所说四人中武力最高的华雄,也只是接近一流,当然他年纪还没到巅峰,仍有上升潜力,但一流也就到顶了,所以董卓才迫切需要吕布这等实力不俗上升潜力更大的武将来撑门面。
须知朱儁乃是文官出身,也即是说他是从谋士专修武道,长于练兵统兵而拙于武力,至今也不过靠着年龄堆积堪堪跨过一流,皇甫嵩则是因为年迈,虽然有一流之力,却未必能完全发挥出来,在这方面武将受到年龄影响形成的衰退比谋士可要严重得多,就是这样两个人,直接拦住了他们四员大将。
这还得亏同为三大平黄巾中郎将的卢植回乡省亲,而且他的府邸也在北城的步广里,否则以他治国级谋士的实力,恐怕战局更不一样。
虽然董卓手下还有许多大将,吕布和李儒都尚未正式出手,但雒阳城中同样有许多与他们不对付地,不说陈平、王允这两个立场不定地,禁军武将中便有几员名声不显但实力不俗的武将,董卓还未将他们招揽过来,若是皇甫嵩利用他的威望求助他们,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出手。
其实局势,从华雄他们泄漏开始,就注定不一样了。
“啊?”董卓听得都有些失态,随即便意识到,正是华雄他们担心被自己责怪,才会转而通报李儒,也才让李儒急忙丢下西凉军中事,直接星夜赶了回来,心里不禁再次暗骂了一声“一群废物”,语气也有些急切起来:“那该当如何是好?”
朱儁倒罢了,皇甫嵩当初可是董卓的顶头上司,不过皇甫嵩此人,虽然身具正气,但在大事上却往往犹豫不决,当初便是因为他一时疏漏,宁去追击已经溃败的黄巾张角,却没有及时阻止董卓入主雒阳,此后虽然让他汇合朱儁、卢植两路人马于巨鹿一役荡清“三公将军”残余,再回来面临的却是坐拥二十万西凉及掌有越十万禁军调动虎符、兵锋之盛大汉莫有能撄其锋的大汉相国董仲颖。
此时他性格中偏弱的一面再次显露出来,董卓经李儒建议之后决定对平黄巾的凯旋大军不予庆贺,惯例的凯旋之礼撤销,不过提拔与封赏这些实际利益倒是没有少了,但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及北中郎将卢植这三位最大功臣却被有意无意忽略了,而作为三人之首的皇甫嵩,却选择闭门不出,一声也未吭,也让董卓顺利掌控了局势。
一个小小的郭嘉,不管是董卓还是李儒都不会放在眼里,但皇甫嵩两人的出面,很可能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尤其是朝中本就有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听说那小国舅王莽就暗中串联了不少雒阳世族,意图不言自明,只是他的身份董卓他们不好随便对他动手。
若真是这次事情处理不好被他们抓到机会,成为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即便有西凉军在,董卓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够稳定局势,因为可以想见到那时候他手中的禁军虎符未必有皇甫嵩等人的脸好用,而皇甫嵩大事犹豫是不错,但若是被大势裹挟,他必然会选择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到那个地步的话,就真是一团糟糕了。
李儒目光一闪,沉声道:“岳父,事已至此,那就将错就错。儒已经命元江(张济)他们率军包围雒阳城,岳父稍后可携虎符去调动禁军,将皇城守备羽林换下,换上咱们的人。首先将皇帝掌控在手中,之后里外合应,但凡有趁势扰乱地,一、个、不、留!”
“嗯?”董卓望着李儒,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此前可是他一直阻止自己做这个做那个,还说要收敛忍耐,若非如此自己早就把朝堂上那些异样的声音镇压下去了。
李儒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原本按照儒的想法,是想要徐徐图之,先以王子师、蔡伯喈等人作为榜样,招揽朝中大臣为我所用,同时扶持主动投诚之人,打压如杨文先(杨彪)、郭信侯(郭汲)之流,以杀鸡儆猴。这需要花费大把时间,好处在于可以稳固岳父在朝中根基,令岳父真正坐稳相国之位。试想想若朝廷上以岳父声音为主,内掌禁军外有二十万西凉后盾,岳父可无所惧。
“但如今事情闹大,郭汲一家灭门之事,不再是轻易可以弹压下去,值此之时便是陈平、王允那边,都得小心。若是他们威逼太甚,咱们有所准备,便是不要这雒阳城,直接迁都都可。只要有天子在手,岳父便手握大义。”
“迁都?”董卓心中猛地一跳,哪怕他的政治智慧再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儒重重点头,“剩下地,便看这局势,如何发展了……”
……
呼哧、呼哧……
郭嘉脑中一片混沌,只知道向前奔行着,他浑身都已经湿透,脸上更是混杂着不知道雨水还是汗水,抑或者是泪水,身上也是泥泞一片,让他整个人早就没有了往日那种翩翩公子哥的脱俗形象,衣服贴着肌肤十分难受,他却根本无暇去顾及。
或者说在此时,求生的欲望早就压过了一切肉身上的感觉,那雨都恍若无物。
“莫走了那小子……”
后方追兵又近,郭嘉陡然想起了为护着自己而被重伤的父亲最后那绝望眼神,不禁悲从中来。
难道自己这么快,就要步了父亲后尘?
或许,就这么与父亲团聚,也不是件坏事,这浑噩世界,实在叫人受够了。
可真是……叫人不甘心啊!
他的身体快到极限了,如果不是精神力犹在,而且还在不断的恢复中,元气并没有真正大伤,在那几员西凉大将被皇甫嵩与朱儁两位世伯挡住之后,后边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杂鱼,但挡不住他们人多势众,郭嘉只能选择逃跑,幸而他还有“穿行”能力代替,始终没有被追上,但这么下去早晚会油尽灯枯。
此时雨似乎小了一些,郭嘉勉强睁着眼睛望着前方,身影突然一闪,再出现之时,已经在十几步外了,但这再次拉开的距离并没有使他欣喜,反倒警兆突生。
咻咻——
又来了!
郭嘉也算见多识广,自然能够听出这与之前普通的弓射声音不太一样,这是皇室的机关弩,不仅破坏力更强,距离限制更小,更关键在于它能在短时间内不间断连续射出数箭。
郭嘉知道如果继续往前很难躲避,只能闪到旁边的巷子里,这一轮密密麻麻的抢射落空了,但郭嘉却不敢再冒头了。
他靠在墙上,听着后面追兵渐近的脚步声,又把视线转向前头。
“嗯?”
他眼前微微一亮,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跑到了三公府邸处。
也对,毕竟同在城南,而他一直是往东方向奔逃,来到这里并不奇怪。
当朝三公,太尉一职因故暂时空缺,司空由袁术之父袁逢担任,司徒自然便是王允。
那是他的老师!
只是怎么过去是个问题,郭嘉正想着,却见到一辆马车自另一侧接道驶来,刚好驶入大路,而后一拐,方向正对上三公府邸。
他心中立刻定计,身形再次一闪,再次出现时,竟然直接坐在了那驾车的马夫身边。
“啊啊啊……”
那马夫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想到自己身边突兀出现一个大活人,居然直接吓得滚落下去,郭嘉身体不佳也来不及抓住他,随即就听到车厢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呵斥声:“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不是快到府上了么?”
这声音……略耳熟啊……
郭嘉嘴角浮现玩味的笑容,扭头看着掀开帘子钻出脑袋的青年。
“吓……郭、郭奉孝……”
“袁公路,幸会幸会。”
“幸会你娘!”四世三公的贵公子可比现在一身狼狈的郭嘉卖相好多了,骂了一声便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此处?”
郭嘉根本没有回答他,直接身影再一闪,又一闪,借着马车的掩护,连续两个腾挪就已经来到了那司徒府大门前。
三公府邸是连在一起的,司徒府在最外侧,正对着雒阳城东最南的耗门。
相比于郭府,司徒府的占地面积更加广阔,大门都显得极为威严气派,郭嘉望着最上面那块匾额,心中一时复杂难言。
这边袁术此时也已经停下马车,虽然没有了马夫,但他也不是真的只有这皮囊,回头看着郭嘉在大雨中竟然跪下来,而且脑袋硬梆梆磕在了被淋湿的地板上,还溅起了一洼水珠,眨了眨眼睛,“这郭奉孝,被吾吓傻了?”
然后就听那边朗声道:“王师,请为我郭家,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