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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过此刻的常嘉赐似乎也没得选,他一番左思右想后,不得不隐忍地说:“行,我便信你一回,待我康复之日,希望东门主莫要言而无信!”
    东青鹤对上那人一双怫然不悦的脸,反而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摸了摸常嘉赐包得圆圆的脑袋,高兴地说:“那就好,乖……”
    常嘉赐:“!!!”
    第五十四章
    养伤的日子极其无聊, 东青鹤不让常嘉赐下床, 说他的伤需要静卧修养。常嘉赐自然也想快快痊愈,但是就这般躺着跟坐月子似的不能动弹实在是要了他的老命。他悄悄起来过一回, 可惜双腿虚软到才一落地就直接摔了狗吃屎, 也把身上刚结痂的皮肤都摔破了。偏偏常嘉赐又是个要强的脾性, 连东青鹤要给他配两个小厮照顾也打死不愿意,更遑论开口让旁人进来帮着照拂顺便看到自己这幅死样子了。
    那天最后还是去而复返的东青鹤进门时急忙把常嘉赐又抱回床上的, 尽管他只趴了小半个时辰, 但是毫无修为护体的他栖身在那又冷又硬的地上,浑身的伤口被冻得仿佛开裂, 也足够常嘉赐遭些罪了。
    他本以为东青鹤定是要念叨奚落自己, 说些“让你乱跑、让你不听话”之类的讥讽, 结果东青鹤什么都没多嘴,只小心地褪了常嘉赐身上的白纱,重新给他擦洗伤口、抹药、包扎,过程冗长得反而是常嘉赐自己先累得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中隐约觉得额头一软, 然后耳边飘过了好几声无奈的叹息。
    于是后头两天, 常嘉赐虽然脸依然臭, 但是至少没有再乱跑了。
    虽然打死了混沌,但那么多门派被牵连受伤,有些修为低微的弟子还因此丢了性命,需要处理善后的问题着实不少。
    东青鹤陪了常嘉赐那么多日,之后自然也有许多堆积的事务亟待处理,不过他只要一得闲立时就会回来看他, 还常常带了各种灵谷熬得补汤补药硬是让常嘉赐喝下,简直使他叫苦不迭。
    而且他晚上也会留在这里,这让常嘉赐很是不理解,自己半死不活的时候东青鹤守着勉强还能说是怕自己一命呜呼了,现在他都性命无忧了,哪里还需要东门主这样细致相伴,多此一举?
    然东青鹤对此的解释是:自己之前住的院子被混沌雷击倒了,只能同常嘉赐挤一挤了。
    常嘉赐信他有鬼了。
    不过即便常嘉赐不太愿意承认,和东青鹤同床共枕的夜晚至少……没那么冷了。
    妖修多半属阴,这也是他为何前两次没了修为都冻得簌簌发抖的原因,失了内力护体的常嘉赐就跟大冬天赤身裸体躺在冰水里一样浑身阴寒。而灵修本就比妖修偏阳,东青鹤又是阳火极炽的人,睡在他身边就跟躺在一个暖洋洋的炭炉旁似的,连周身的伤都没那么疼了,偶尔还能一觉睡到天明,这是哪怕以前毫发无伤时的常嘉赐都很少有过的……安宁。
    当然,你若问常嘉赐为何会这样,他会告诉你是因为长腿鸡在给他煮的粥里下了昏睡药的缘故,不然随意换个谁来照顾自己都一样,只除了东青鹤会晚一点送命,其他人早一点送命的区别而已,毕竟见了他这幅惨样的,常嘉赐不会让他再活在这个世上。
    这一日,东青鹤起得比往日要更早,察觉身边的常嘉赐也有些醒了,东青鹤给他掖了掖被角,小声说:“今日禄山阁主给丧命的弟子们摆了个超度的道场,我要去看看。”
    常嘉赐眼都没抬,只哼唧了两声就又睡了。不过睡得并不熟,屋里只剩他一人后,他觉得白纱下的脚很凉,被窝也凉的,整个屋子都凉。
    迷迷糊糊着又熬了一会儿,常嘉赐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交谈声。
    他来到这屋子以后,不知道东青鹤是怎么跟外头的人说的,反正常嘉赐除了东青鹤还没见过别人,眼下则听见一个含糊的女声说着什么“要进门看看”的话,常嘉赐一下就睁开了眼。
    不过不待他提起心头,就有人阻止了对方。
    那人说:“里头的人暂时不见外客。”
    被挡的人便有些生气:“我们花宫主不过是想来探视一下,小道长这样做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原来是老熟人来了,常嘉赐听得撇了撇嘴,怕是探视是假,别的目的才是真。
    拦他们的应该是禄山阁的小厮,那小道士倒也尽责,并不受九凝宫弟子的威吓,仍是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东门主的吩咐,花宫主也不要为难我们才是。”
    “我们怎么会为难小道长,只是凶兽已灭,宫主不会在禄山阁久留,东门主又诸事繁忙,你看这才做完道场他便同阁主去商讨别的了,宫主怕这么前后一耽误反而错过了,所以才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的过来了,小道长便通融通融,莫要让我们宫主白跑一趟。”
    “这……宫主……”这话说得小道士有点进退维谷,一时半会儿只能僵持在那儿。
    此时又一道嘶哑的女声响起,打断了那口若悬河的女弟子。
    “东门主让人拦着都不怕屋里的人被耽误探视,宫主又何必怕呢。”
    里屋的常嘉赐一听这粗粝中带些干枯的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了,脸上一时闪过意外的喜色。
    不过很快那喜色就被浓浓的怒意所替,只因那九凝宫的女弟子若说对那禄山阁的小道士还有所顾忌,对于自己宫内可有可无的对象,便不需再给半点好脸了。
    “妘姒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宫主瞎操心还是假操心?简直放肆!”
    妘姒一顿,沉沉地回:“我不过是依着小道长的话说,宫主若真忧心屋里人的伤势就该让他好好静养,不该让你在此喧哗。”
    她以往在宫中就算没有对花见冬忌惮畏缩,但大半时间都是沉默寡言的,哪怕宫内弟子对其冷言冷语鄙薄不屑,也没见妘姒有过什么不满,一来二去大家都当这个丑八怪善弱可欺,就算不去挑衅她,也只以为妘姒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却不想今日她却忽然气势暴涨,公然让花宫主下不来台?
    女弟子自然大怒,声音都抖了起来。
    “你、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使宫主,指使我……”
    不过怒得不止她一个,还有门里的常嘉赐,他气得直接抄起床头的瓷枕就朝大门口丢去,力气不够大,以至于桄榔一声巨响后,那客居中也算上品的好东西只能在门旁摔了个粉碎,但那动静也足够让外头的人惊上一跳了。
    “指使你怎么了,你这贱、贱人……就是找死!”
    常嘉赐咬牙切齿的大吼,若他没受伤,当即就能把这胡说八道的嘴撕得血肉模糊。
    大家都是修真人士,不过隔了道木门,里头什么情形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常嘉赐那毫不客气的谩骂。
    九凝宫的女弟子何时受过这般侮辱,立时火上心头,不顾小厮的阻拦,急急就要往这房间冲,只是才走了两步就又被人挡了去路。
    常嘉赐听见妘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回更多了一丝冷冽。
    “我的确不算什么东西,但是教训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论辈分,花见冬都要叫她一声师姐,妘姒要计较,到底哪一方才算放肆还真说不好。
    女弟子被骂得哑然,只能求助于其师父,而一直未开口的花见冬终于说话了。
    “师姐,你这是何故,想让外人看我们九凝宫的笑话吗?”比起妘姒那破锣嗓子,花见冬的声音简直滑如冷泉,“我倒是不知你和里头那人何时有这样好的交情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难不成你也知晓?”
    原本妘姒是可以一口否决的,常嘉赐背地里干了什么她哪里会了解,只是妘姒大概想到了他给自己的那一箱紫芙蓉丹,怕也是来路不明,而她却坦然收下了,若说毫无干系,倒也不算。
    于是一时无法接口。
    她这样的踌躇在花见冬和九凝宫弟子的眼里自然是有所隐瞒,那女弟子更是阴测测地说:“看妘姒长老如此为难,好像真的关系匪浅啊,难道是有什么奸……”
    就在她那最难听的字眼要脱口而出时,被一道悠然的男声所掩盖了下去。
    这法事才结束,你们一个个脚程倒是轻快,难怪让阁主好找,原来是到了这里。”话起的同时还伴随着一片凌乱的脚步,来了该是不少人,由远及近。
    常嘉赐听出那是破戈的嗓子,亏得他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常嘉赐的手都要搭上门把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了,此刻下了床的他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后,脱力地滑坐到了地上。
    青鹤门的人一到,九凝宫的自然收了气焰,那女弟子代花见冬解释说:“这屋里的人听说伤得极重,东门主不眠不休照顾了他半个月,按道理我们宫主也该来看看。”
    破戈爽朗一笑:“自然自然,只是人还昏睡着,看了也白看,待好了再请花宫主探视吧。”
    “昏睡?但我们可听见里头动静不小呢。”女弟子道。
    破戈疑惑:“是吗?一定是你们听错了。”
    女弟子:“没有啊,是真……”
    破戈打断她:“就算有些小动静,眼下也该睡了,我们门主费了不少心思才把人救回来的,一切还是稳妥为上,不然出了岔子,大家都不好交代,对不对?”
    他这话绵里藏针,九凝宫的不该听不懂,女弟子没了声息,最后还是花见冬开了口。
    她这一回直截了当了:“破戈长老,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天罗地网在他那里,我走之前,想拿回来。”
    她那么爽快,破戈倒觉得好办了。
    “刀认了新主,是拿不回来了,这一点虽然遗憾,但我觉得花宫主也该知道,更何况,没有这天罗地网认新主,混沌兽也没那么容易被绞杀。”
    “可是,他早有意偷刀,并非所为混沌。”花见冬冷冷的回。
    “他之前居心叵测无可辩驳,可这一次他拿了刀,却没有走,而是帮衬着门主一道对付了混沌,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其中也有花宫主的,这份情,我觉得比刀要重。”
    “这……”
    “当然,”破戈又阻了花见冬的话,继续道,“此一事彼一事,花宫主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也是无可厚非,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死物再贵又哪里及得上人命,这一时半会儿道理也算不清,刀也复原不了,花宫主不如待门主回来再好好定夺,就算要治那人的罪,也得等他好了再说,不然,岂不是要给人落下话柄?”
    破戈这话一出引得两边不少赞同。
    未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们门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将神兵归还,自然是有颗公正之心,不然这天罗地网算起来还是骄阳拼命夺回的呢,花宫主心急也心急不来啊,难不成你不信我们门主人品?”
    经混沌巨兽一役,东青鹤那不顾自身危难奋勇杀敌的英勇气概早已深入人心,加之他那仿若无止尽的滔天法力,更让以强者为尊的修真界是又敬又畏。说白了,九凝宫这宝贝就是她们白捡来的,你家明明用的是剑,之前谁知道这刀是你的啊,就算真是你的,也是东青鹤替你找回来的,还找了两次,你不仅不记人家的恩,还怀疑已快被众人奉若神明的东青鹤有所偏颇,这就让大家不高兴了。
    而且大部份的修士之前与常嘉赐这个人无冤无仇,更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心里只晓得那红衣男子帮着东青鹤一道千辛万苦的杀了混沌,两人拼死杀敌风里来火里去的艰难场面,不少还有些意识的掌门、长老瘫在那儿可是前前后后都看在眼里的,想必日后都不会轻易忘却,而救了那么多人的对象还在那生死线上奋力挣扎,你却跑来问救命恩人讨要杀凶兽的刀,且你拿回去也没法用,还不是束之高阁?这叫什么?这叫不近人情,暴殄天物,小肚鸡肠,更重点的说,简直是趁火打劫,恩将仇报!
    两边悉悉索索的非议和责难自然入了九凝宫人的耳朵,花见冬向来被众星拱月惯了,何时受过这般苛待,没想到那卑鄙龌龊的小人竟然靠着东青鹤摇身一变也成了英雄,当下怒得气息都粗喘了起来。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此刻已不宜再坚持了,若想收拾那小子只能再寻时机,于是随意丢下两句“既然如此,那我就待门主回来再行探视”等等的话,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破戈又把其余想进门关心的人也一道打发了,外头总算又恢复了静谧。
    常嘉赐倚墙抱膝而坐,默默望着渐渐昏沉下来的屋子,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漆黑将四处全全浸染,常嘉赐的门才动了动。
    东青鹤一搭上手就觉不对,他转身捻了个半隐身的口诀,直接穿墙而过进到了屋内,一眼看见了瘫坐在冰凉地上的常嘉赐,他的腿还被地上的瓷片割破了。
    东青鹤心里一惊,连忙把人抱起放回了床上,又挥袖点起了灯。
    “怎么到那儿去坐着了,是不是冻到了?”东青鹤边说边摸到常嘉赐露出的一点手指,果然一片冰凉,他坐到床边将人一把抱到了怀里。
    常嘉赐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没有挣扎,须臾忽然问。
    “东青鹤……你这样尽心尽力的治我的伤,是不是为了等我全好了,再杀了我?”
    第五十五章
    听到常嘉赐这样问, 东青鹤一愣, 不过他却没有如之前那样摆出一副温柔的面容对怀里的人否认解释,他反而低下头轻轻地问:“你觉得你做了什么, 会让我要你的命?”
    东青鹤不对自己搞那些虚情假意, 常嘉赐反而能较为冷静的思考, 他冷哼一声问:“东门主这是想套我的话?您难道没全猜出来?”
    “猜到了一些,可有些细节还未对上。”东青鹤说, “这不是套话, 我只是希望有些事你能如实告诉我。”
    常嘉赐当没听见后头半句,只好奇道:“你猜到了哪些?又有哪些还糊涂着?”
    东青鹤呢喃着两个名字:“常嘉赐?还是花浮……”
    常嘉赐冷冷道:“别叫我花浮。”他上辈子的确是只花凫精, 他厌恶这个身份, 便将“凫”改作了“浮”, 如今再度转世成人,他只想做“常嘉赐”。
    东青鹤隐约察觉些他对妖修本体的排斥,此刻一听这话也算明白了。
    “可你不是常家村的人,小屏山那儿村落不少, 你只是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先对那里的村民使了幻术, 让他们以为你也是村中人,然后就去到囚风林,引来梼杌。你是妖修,梼杌本就爱吞食妖修内丹,轻而易举便会上钩,之后自然就会随你去到村内。只不过我曾问过苑休, 他说他当日乃是无意间自小屏山上行过,见到村中起火才到人界相救,既然如此,你又如何预判他的行踪,并且知晓徐风派的和雍会为了报复他将你带到门里呢?”
    常嘉赐好笑:“门主怎得知道沈苑休没有和我串通因此诓骗你呢?我不信你们之前没有怀疑过他?”
    谁知东青鹤却斩钉截铁的说:“苑休不会骗我。”
    “那你之前为何还要布下那么多人去抓他?我看那位秋长老都认定了他滥杀无辜,你倒是对你的好徒儿了解甚深呐。”常嘉赐语带尖刺,一听东青鹤那自信的口气就十分不满。
    东青鹤叹了口气:“暮望身处局中,自然没有旁观者清,苑休当年是有错,但他杀人向来利落,从来不会用魔修的手法折磨对方致死,我布下人抓他,一来想给暮望一个交代,二来,梼杌与青溪之事虽然与苑休无关,但是他在青鹤门养伤日久都没有想过离开,定是有所图,我便想知道他在找什么,又为何会忽然离开。”
    常嘉赐听了心里暗暗一惊,这长腿鸡看着心胸宽广待人温善好像你说什么他都相信,你做什么他都不爱刨根问底,但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青鹤门里发生得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真够阴险的。
    常嘉赐一边想着不会那北斗七星阵的事儿都被他偷听去了吧,一边接到东青鹤疑惑的目光,常嘉赐不快的踢了他一脚,暗忖,现在难道连我骂他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