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那个嫌弃徐凤年太老的小姑娘,也与娘亲姐姐一同规规矩矩施了个万福,三名女子梨花带雨,劫后余生,对徐凤年也就生出了几分感激涕零,何况听上去这名面容清秀却佩刀的公子哥与城牧府有些关联,这让她们也都孙掌柜有这么一号称兄道弟的年轻公子,颇有一荣俱荣的感触,长女原先对老爹被人三两下撂翻在地,丢死了人,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如今当下也只是觉得老爹血性,并且有识人的本事,再无半点埋怨。孙掌柜媳妇作为商妇,更是世故伶俐,亲自身姿摇曳,返来端了一壶好酒过来,给自家男人和徐凤年倒酒,好趁热打铁,将这位富贵隐忍的公子哥与酒楼绑在一起,以后再与那帮青皮起了冲突,不说让他冲锋陷阵,也好让他不至于冷眼旁观。孙掌柜小女儿一直迷迷糊糊的,被姐姐拧了一下,抬头见她丢眼色,做了个澹台长公子的口型,小姑娘顿时神采奕奕起来,不管不顾,火急火燎问道:“徐哥哥,你如果去了城牧府邸,能见到澹台长公子吗?如果见着了,千万记得与他提起我啊,我叫孙晓春!”
小姑娘又被一拧胳膊,马上醒悟过来,笑眯眯道:“还有我姐,她叫孙知秋!”
孙掌柜和媳妇相视一笑,对这对走火入魔的女儿有些无奈。姐妹两人则是都满眼期待希冀,管不上什么矜持腼腆。徐凤年哑然失笑,只得点头道:“真有机会的话,一定为两位姑娘美言几句,只是却不敢保证一定能见到那位英武公子。”
姐姐孙知秋年长,懂更多一些人情世故,笑着点了点头。妹妹孙晓春却是表情沉重,一本正经说道:“一定要见到的!”
她们娘亲作势要拍打小丫头,眼神语气却柔和:“不许无礼。”
徐凤年笑道:“嫂子,无妨无妨,不过举手之劳。”
接下来三位女子房内去说些私密闺房话,孙掌柜则满脸得意笑容与几位闻讯赶来的老兄弟唠嗑。徐凤年回到客栈房内,陶满武放好奇巧盒子,打开行囊,一颗一颗碎银数起了银子,徐凤年笑骂道:“真有蟊贼,还会只偷几块碎银子吗?早给你偷光了。”
持家有道的小丫头回瞪了一眼,继续数钱。
徐凤年背对陶满武,从贴身蚕甲十二“剑鞘”中驭出一柄飞剑,悄悄养剑。
数完了银子,一颗不少,陶满武这才系好行囊,踢去靴子,摆好奇巧和瓷枕,托着腮帮趴在床上左看右看,满眼愉悦欢喜。
徐凤年藏好飞剑,看了一眼熔合大黄庭后老茧逐渐剥落的手心,常人刺血养剑,别说十二柄,就是两三柄,一旬下来,一双手早就见不得人,有大黄庭植长生莲,则是丝毫不用担心,气血旺盛如广陵大潮月月生,循环不息,伤势痊愈速度极快。徐凤年坐在床边,身体往后仰去,浮生偷闲,闭目凝神。陶满武一番天人交战,还是大方大度地将瓷枕塞在他后脑下,捧着盒内有小蜘蛛结网的奇巧,坐起身望着身边的家伙,欲言又止。
双目紧闭的徐凤年平静问道:“想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可以出手教训那帮市井无赖,却只是卑躬屈膝送银子出手,息事宁人?”
小姑娘点了点头,撅起嘴,有些小委屈小幽怨,只觉得这家伙半点侠士风采都欠奉。
徐凤年嘴角翘起,轻声道:“我这个坏蛋是无根浮萍,飘到哪里是哪里,孙掌柜一家四口是扎根在这里就一辈子走不开的老百姓,飞狐城的青皮货色,乖巧而奸猾,说好听点是审时度势,说难听点就是欺软怕硬,我除非一次把他们杀怕了,否则我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要跟孙掌柜不依不饶。可我有私事在身,还带了你这么个也就只能帮手背银钱的拖油瓶,总不至于为了点事情就大打出手,说到底,自家祸福自家消受,我今天也就是念那一壶茶的香火情,加上生怕又要麻烦地换地方入住,才会出手,否则以我的薄情性子,才懒得装这个好人。这叫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别人瓦上霜。你要是觉得想找个扶危救困的大侠一起行走江湖,对不住,小丫头,我肯定要让你大失所望了。”
陶满武弱弱哼了一声。
在茶坊见他教那位弹琵琶的姐姐技法,才稍稍觉得他没那么坏了!这会儿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好!
徐凤年握住小姑娘一只胳膊,替她悄悄疏通窍穴,嘴上刻薄打趣道:“好人有好报,那都是别人生怕自己祸事临头,才捣鼓出来的言语,其实没几个真愿意去做好人。一般来说好人没好报,只不过没人有机会让你知道而已。”
陶满武只是觉着胳膊发烫,谈不上舒服或者难受,也就忍受下来。
徐凤年平淡说道:“换只胳膊。”
她转了个身,伸出手臂。
徐凤年得逞以后,调笑道:“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也没个羞臊。”
陶满武不搭理这茬,老气横秋叹息一声,咬唇道:“董叔叔说过,国有利器,不示于人。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小人持器,叫嚣不停。”
徐凤年睁眼笑道:“你那董胖子叔叔还是个深谙藏拙的学问人呐,岂不是跟本公子挺像的。”
小丫头翻个了白眼,对这个往自己贴金的坏蛋都懒得说他了,只是想把心爱瓷枕抽回来。
徐凤年压住瓷枕无赖道:“不给。”
小姑娘明知角力不过,便流露出一脸不与你斤斤计较的不屑表情。与这个坏蛋相处久了,她似乎也学会了些能让自个儿为人处世更惬意些的小本事。
街道上传来吵杂喧嚣,陶满武好奇地穿上靴子,跑到窗边踮起脚尖去看个究竟。
飞狐城傻眼了。
据说澹台长公子竟然给一死胖子打了!
更让人气愤的是这该死胖子身边竟然还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看架势还是胖子的小媳妇。
百余彪悍铁骑长驱直入飞狐城。
铁蹄碾碎了满城的风花雪月。
再后来,消息灵通的飞狐城达官显贵就由惊怒变畏惧了。
那名不依律法带兵擅闯城池的死胖子,不但是名货真价实的武将,还是咱们北莽南朝官中的军界领军人物,高居北莽近三十年最为破格的从二品,与南边三位正三品大将军只差一线,别说城牧大人,偌大一个边军孱弱的龙腰州,恐怕除了持节令,没谁敢触这个死胖子的霉头。再后来,一个个震骇人心的消息传入耳朵,更是让人吓得屁滚尿流,死胖子身边那名彩裳摇袂的女子,是北莽五大宗门里提兵山山主的亲生女儿,也是死胖子的二房,而这名挨千刀死胖子的正房,更是来头了不得,难怪能将提兵山的千金小姐压过一头。澹台长公子不过是带人在城门挡了挡,兵马就给人冲散,公子本人更是被那提兵山下来的仙女给一招避退下马。
一时间,满城风雨飘摇。
唯有一座远离是非的茶坊,听目盲说书人说那北凉世子的游历故事,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名才入城没多久的老儒生坐在临窗位置,要了一壶廉价茶水,脚边放了破旧书箱。
他对面坐了一位中年负剑男子,面容肃穆。
剑气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