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不能这么做。别人不知道,要是老黄我年轻时候听说有秘笈送,也得荒废了手上的功夫,到头来江湖上就没几个人肯用心练武了。”
“老黄你除了养马,有屁的功夫。再说了你也不识几个字,给你多少本秘笈都是白搭,你认不得字,字认不得你。”
“打铁啊,公子你真别说,二十岁出头那会儿,门牙还在,老黄俺也是方圆十里顶有名的俊哥儿,起码是铁匠里最俊的。还有小娘子给俺偷偷送过黄酒哩,长得不咋的,不过屁股可翘了。俺离家时都没舍得喝,埋在后院里,想着啥时候回老家,再挖出来,肯定香!”
“就只有一坛子?”
“她也只算是一般殷实人家的闺女,就算当年使劲惦念俺的英俊相貌,也送不得多。”
“就你这模样,年轻时候也英俊过?那我不得是英俊到天上去了?”
“那是,俺跟公子没得比。公子若是在,那坛子酒就没俺老黄啥事了。”
“得了,别提酒,咱俩走路都喉咙冒火了,渴死。”
“俺晓得了。”
“对了,老黄,你都离家多少年了,那坛黄酒还能在?”
“记不住离家多少年了,应该还在的。是黄酒就熬得住,跟公子以前装在琉璃杯里喝得那些葡萄酒不一样,要是公子有机会去俺家,保管有得一顿好喝。”
“唉,又提酒了,愁得不行。前头有炊烟,咱俩去讨口水喝,老规矩,开门的是大老爷们,你开口讨要,是女人,我来。”
“中!”
“对了,老黄,你全身家当就只剩那坛子酒了,真舍得分我一半喝?”
“咋就不舍得了?公子觉着好喝,都给公子就是。”
“换成我,肯定不舍得。顶多分你一半。”
“公子是实诚人,俺钟意。”
“去去去,你要是个俏小娘,我也钟意你。”
“唉,可惜俺也没娶上媳妇,要是能有个闺女就好了。”
“随你样子,我也看不上眼,老黄你甭想这一茬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一次撞上一位出门劳作的妇人,是徐凤年上门讨要的两碗凉水,他至今记得,偶然回首望去,老黄蹲在一边,笑脸灿烂,一如既往的缺门牙,滑稽得很。喝水时,老黄还不忘憨憨念叨有个闺女该多好。
“老黄,你要是有个闺女,我就娶了。”
只不过这类话,如同那些王府那些没能喝入腹的黄酒一样,没能说出口。
徐凤年坐在台阶上怔怔出神,那名女子不知为何瞧见了他的身影,趁着潇洒公子哥前往道观与一位老真人说长生,犹豫了一下,她单独前来,站在台阶下,微笑温颜。徐凤年对于天地气机探寻,已经几乎臻于金刚武夫化境,只不过对她视而不见而已。女子没有急于出声,好像在酝酿措词,女子搭讪男子,终归是有些于理不合,尤其是对南朝遗民子弟来说,大多数中原习俗都一脉相承下来。女子站在一棵北莽境内罕见的龙爪槐下,余晖浅淡,槐树虽老态龙钟,却也算枝繁叶茂,衬托得女子亭亭玉立,不沾俗气,可惜徐凤年早已不是那个沾花惹草的年轻世子,对此也只是惋惜一朵好花给猪拱了去,他对那名信口开河的公子哥并无好感,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挺身而出,救她于“水深火热”,世间太多女子,心甘情愿被或皮囊优越或才情出众的男子用花言巧语骗去大好年华。
徐凤年见她不说话,主动开口,免去她的尴尬,笑道:“敢问小姐芳名。”
这是他跟温华学来的,挎木剑的家伙肚子里没墨水,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套路,每次遇见了心仪姑娘,就要厚着脸皮去说上一句“小姐芳名几许,家住何方”。当初一同游历,温华这句话说了不下几十遍,上次相逢,温华说真喜欢上了一名女子,徐凤年也不知真假。
女子微微羞恼,仍是轻声说道:“陆沉。”
徐凤年心中了然,是春秋遗民无疑,当年离阳王朝一统天下,被中原士子痛心疾首称作神州陆沉,只要是姓陆的,北奔以后,在北莽南朝,说不定十个人里头能抓出两三个叫陆沉的,不过女子叫做陆沉,还是比较稀罕。徐凤年看到与她同行的男子跟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走出大殿,就站起身,背起书箱,往正门走去。此地道佛同院共受香火,在离阳王朝肯定被当做邪僻行径,北莽风俗,一叶可知秋。徐凤年出院时,想起一桩江湖妙事,病虎杨太岁前往龙虎山和道统百年第一人的齐玄帧说法,莲花顶上齐玄帧抚顶杨太岁,斩魔台塌去一半。都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得长生。可见年轻时的杨太岁脾气性情就相当糟糕,亏得能和徐骁成为相知一生的朋友。
而风头一时无二的齐玄帧,又算是骑牛的前生前世。
徐凤年下意识伸出手揉了一个圆。
一路前行,不断画圆。
与武当山上洪洗象传授机宜时的情形,形似以后,直达神似。
仙人抚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