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递增都是此人出刀的些许奇怪“停滞”,在停顿之后,就是更为迅猛的出刀。
徐凤年眯眼望去,距离他越来越远的那处战场,就算是他也已经看不清楚白狐儿脸的身影。
只见一团白雪翻滚在拓跋菩萨身前。
十二停之后,拓跋菩萨双臂金光开始出现轻微晃荡。
十四停后,白狐儿脸的出刀已经裹挟天地自成的风雷之势,这已经不是天象高手向天地借取大势那么简单了。
已经有几分道教神仙袖里乾坤别开洞天的意蕴,或是佛陀施展于方丈之地莲花净土的气象。
换成是徐凤年如今修为,可以用完完整整一口气造就出类似境界气魄的招式,但绝对无法做到如此连绵不绝,在多次换气之间依旧浑然一体。
在十五停和十六停之间,拓跋菩萨期间试图拼着受伤也要止住对手这股恐怖势头,双手攥紧春雷绣冬双刀,只是长短两刀有如神助,在拓跋菩萨足够撕裂任何一位天象境武人躯干的双手间,如断水之刀轻而易举从水流中抽出。
这简直就超乎拓跋菩萨的想象。
但真正让拓跋菩萨感到不安的真相是也许在十七、至多十八停之后,此人就能真正稳居上风。
这个人的出刀没有任何华丽色彩,只是快,既没有李淳罡两袖青蛇的一往无前气势磅礴,没有顾剑棠方寸雷的瞬间天威,也没有邓太阿羚羊挂角招招仙人剑的肆意汪洋。
这个人的出刀,就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着老把式,安安静静等候那份可以预计的收成。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拓跋菩萨不是没有后手,而且直觉告诉他胜负一线就在那十八停左右,但是今日并非他与此人的两人之战,一百五十丈之外还站着一个肯定藏有后手的年轻藩王!
十六停。
拓跋菩萨大开中门,任由那柄长刀如滚雷炸在胸膛,任由短刀仅是蜻蜓点水便如一条蛟龙沉重悬挂在肩头,身形踉跄的北莽军神双脚第一次离地,第一次不得不需要借势加速后掠出去,只为了拉开他与那两柄刀之间的距离而已。
十七停!
就在拓跋菩萨一咬牙准备祭出后手的关键时刻,徐凤年轻轻从黄沙地面拔出了那杆铁枪。
绣冬一刀当头劈下,拓跋菩萨竟是被劈得双膝触地,一口气倒滑出去三十丈之多,下一瞬,本不该倒退如此之远的拓跋菩萨已经消逝不见。
白狐儿脸站在拓跋菩萨身影消失的地方,一手春雷一手绣冬,背对徐凤年,看似静止不动,没有追杀拓跋菩萨的欲望,突然一步跨出,绣冬刀尖笔直指向前方。
十八停!
去而复还的拓跋菩萨猛然出现在百丈之外,眼神游移不定,最终还是选择往北而走。
徐凤年提着铁枪走到白狐儿脸身边,歉意道:“见谅,我没想到你这一刀这么……”
徐凤年犹豫半天,都想不出如何形容白狐儿脸这一刀的惊世骇俗,到头来只好悻悻然套用了一个口头禅:“这么技术活儿。”
徐凤年看着北方逐渐远去的那抹气机,感慨道:“早知道就拼着留下不可挽救的后遗症,也该帮你拦下拓跋菩萨,说不定真能杀了他。以我现在的惨淡光景,豁出半条命不要,给他两三招还是能做到的。”
白狐儿脸缓缓放刀入鞘,冷淡道:“六停杀二品。九停杀指玄。十二停杀天象。十六停,佛门大金刚也破开,天人体魄也如白纸。十八停之后,我身前没有陆地神仙。只要让我成功率先出刀,王仙芝也好,齐玄帧也罢,我皆是先手无敌,最不济也能以命换命。”
走到跟白狐儿脸并肩的地方停步,徐凤年无奈道:“不要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如此霸气的事情,行不行?”
白狐儿脸沉默无言。
徐凤年没有转头去看白狐儿脸的脸,轻声道:“赶紧把满脸鲜血擦擦,别光顾着摆高人风范,这里也没外人。”
白狐儿脸抬起颤抖不止的手臂,擦拭脸颊。
徐凤年这才转头凝视那张好像从未熟悉过却也未陌生过的动人脸庞,笑道:“我跟韩生宣打跟王仙芝打,次次都给打得狼狈不堪,也就上次接下祁嘉节那一剑,好不容易从头到尾装高人装到了最后,人比人气死人啊。”
白狐儿脸冷声道:“李义山死前要我救你一次,如今你我两清了。”
徐凤年嗯了一声,“两清了。”
白狐儿脸突然皱眉道:“你强撑什么?两只脚都打摆子了!”
先前被拓跋菩萨双拳全力捶在后背的徐凤年咧嘴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其实现在也就只能使出十七停而已,距离你所谓先手无敌的说法,还差了点?你这双手负后的姿势,帅气归帅气,其实也挺不容易,有些辛苦的。”
两人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徐凤年败下阵来,“谁背谁走?当然,我倒是想背你来着,就怕你不乐意,所以你说了算。”
于是大漠黄沙,出现了那滑稽一幕。
一袭白袍的白狐儿脸背着一位年轻藩王,蹒跚而行,后者手里拖着那杆铁枪。
白狐儿脸埋怨一句,“比娘们还不如!”
“寄人篱下”的年轻藩王无奈道:“你说啥就是啥吧。对了,白狐儿脸,你还记得咱俩当年第一次见面吗?”
白狐儿脸眼神恍惚,却故意用冷漠语气道:“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只觉得你是真正的江湖高手,潇洒得一塌糊涂,高手得也是一塌糊涂……”
一手环住白狐儿脸脖子一手拖枪的年轻藩王絮絮叨叨,言语越来越低沉含糊,不知何时就那么昏睡过去。
白狐儿脸背着徐凤年,等这个家伙彻底睡死过去后,她自言自语道:“其实那时候也曾想过,等我哪天报了仇,就带你一起行走江湖的。天大地大,江南江北,什么地方都去……”
睡梦中,徐凤年偶尔会喊上一声白狐儿脸,后者也会轻轻应下一声。
白狐儿脸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今天最多可以使出十九停,足够自己跟那个拓跋菩萨同归于尽了,不怕死,而是不舍得死。
不舍得死的代价,就是这辈子再也无法恢复到十九停巅峰心境了。
白狐儿脸想了想,既然报仇一事本就是个天大笑话,也就无所谓以后是不是天下第一了。
到后来,昏睡中的徐凤年轻轻念着一个个名字,说着让人听不真切的呓语,依稀有红薯有敦煌城,白狐儿脸只知道当他说到齐当国这个名字之后,带着他也许唯有在梦中才敢不加掩饰的哭意。
白狐儿脸有些想不明白,是怎样的心路历程,才会让当年那么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变成现在的北凉王,变成一个画地为牢的笨蛋。
她也想不明白,是喜欢那个油嘴滑舌的年轻人多一些,还是喜欢现在这个连睡觉也不敢松开那杆破铁枪的家伙多一些。
年幼便一直打心底把自己当做男人的南宫仆射,突然愤怒道:“徐凤年!”
惊醒过来徐凤年顿时打了个激灵,趴在白狐儿脸后背上的他满脸惶恐道:“咋了咋了?我摸你胸脯了不成?别剁手,千万别!肯定是误会!”
白狐儿脸深呼吸一口气,赶紧打消心中那个念头,恨恨道:“管好爪子!睡你的春秋大梦!”
“要不然换我背你?”
“闭嘴!”
实在疲惫不堪的徐凤年哦了一声,继续睡去。
此时两人都想不到,很多年后,相比徐骁同样可谓功高震主的新凉王,孤身去往太安城,离阳新皇帝没有露面,所以迎接这位当之无愧的庙堂头号功臣,不是兄弟久别重逢的温情画面,不是新朝君臣相宜的青史美谈,而是一人身陷满城皆敌的境地。
那一次,依然是白狐儿脸及时出现在他身边,这个名叫南宫仆射的人物,给了离阳朝廷,或者准确来说真正大一统的天下,一个荒诞不经的答案。
“我来接走我的媳妇。”
大概世间唯有白狐儿脸,能够把徐凤年当成自己的女人来喜欢。
而且全不管天下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