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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十万流民十万军
    汴梁自五代以来,为后梁国都,为后晋国都,为后周国都,又为北宋国都。二百多年来,天下人力物力尽聚于汴梁,造就了这座十一世纪独一无二的天堂之城。就算经历了金兵的抢掠,杜充的肆虐,王俊的焚烧,但整座城市架构还在,很多高宅大院还在,富丽的皇宫还在,徽宗修建的艮岳还在,占地数百公里的城市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走到大街上,依然可以看出清明上河图的痕迹和韵味。
    惟一的区别就是清明上河图透出的是一派生机盎然的市井百态图,如今充斥汴梁的,则是无处不在的凄凉。被拆得破破烂烂的皇宫,杂草丛生的金明池,再无金甲武士看管的万岁山上再也没有徽宗求仙时的仙女宫娥,只有一群群削木为兵的流民。至于一条条宽可跑马的大街上,看不见熙熙攘攘的小贩,书生和绸缎商人,一座座天桥之上,也没有表演杂技的小贩。很多大街都是空荡荡的,偶然有一个两个流民行尸走肉般蹒姗而过。
    这些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汴梁的流民多是冲着宗泽的名声而来。或者说,这些流民多是青壮,是怀揣参军吃饷的念头而来。但宗泽招募了百万流民为军,依然还有数十万流民流落在汴梁内外。等到宗泽被贬洛阳,杜充接任汴梁留守时,每天都要杀几百个流民立威。等到杜充率数十万大军出击应天府,流民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但比杜充更狠的王俊却又率几条大街的胡人竖起了反旗。杜充虽然嗜杀,但也是有选择性的杀。数万提起刀枪的胡人则是见人就杀,完全是准备把汴梁流民杀光的架势。
    虽然流民青壮也聚众反抗,但在早在准备兵甲精良的胡骑面前,削木为兵的流民显然占不了便宜。最后大多数流民躲入了汴梁的下水道,还有数万精悍的流民则依托险阻,死死地守住了汴梁城的几个险要地带。一万多流民直接逃入了皇宫,依靠皇宫的废墟和胡骑周旋。还有一万多流民守住了万岁山。宋徽宗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他用来修仙的万岁山除了劳民伤财之外,竟然也发挥了一点正面作用。
    当然,如果王俊不是追击张宪,估计守皇宫和万岁山的流民早已被胡骑杀光。正是因为最强大的胡骑出了汴梁,只剩下几万虽然凶悍,但却明显老弱不齐的胡人,流民总算守住了活命的地盘。
    最难耐的不是抵挡胡人的进攻,而是可怕的饥饿。有一万胡人守住储粮的仓库,流民曾经发动五万人进攻,依然没能抢下一粒粮食。每天都有流民饿死在下水道里,饿死在皇宫里,饿死在万岁山下。
    罗延庆和萧山率领三千多苦役军杀进汴梁时,流民们总算迎来了春天。他们跟着苦役军的马刀,先杀溃了守护仓库的胡人,吃了一顿饱饭。因为饿得太久,竟然有上百个流民撑死在饭锅之前。随后又杀入了胡人的老巢。胡人的拼命反抗被苦役军击溃。随后的老弱妇孺则被愤怒的流民杀得一个不剩。从宋太宗时期就开始定居汴梁的近十万胡人一朝尽灭。消息传出之后,散居中原各地的胡人开始纷纷搬迁。要么逃往长江以南,依然托庇在宽宏大量的赵官家膝下,要么带着所有资财逃回故国。
    完颜娄室杀到汴梁以西百余里时,随着罗延庆和萧山迎战金兵的可不只有三千多苦役军,还有三万多和胡骑周旋月余的强悍流民。他们以刘清贺林王三夫为首领,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抗金第一线。
    罗延庆萧山虽然战败,还是掩护着这几万流民逃入了附近的几个大营,依营坚守,总算撑到了张宪的到来。随着张宪再败,几个流民大营也被完颜阇母攻破,三万多流民死伤近半。王三夫和贺林也都战死了。
    正因为知道第一批加入护民军的流民损失惨重,薛弼本来还担心自己招不来太多流民当兵。但事实证明,如今挣扎在饥饿线上的流民根本不怕战死,他们只怕饿死。
    招兵告示在汴梁的各条大街小巷一贴出来,很快就有识字的流民围上来,激动万分地通读告示。“凡身无残疾者,年龄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性,皆可入护民军。一入护民军,每月有军饷五两,一日三餐,餐餐管饱。战场伤残者有抚恤金拿,可优先进汴梁荣军坊做工。战亡者抚恤金五十两。”
    整个汴梁的大街小巷瞬间沸腾起来。一个个流民奔走相告,寻找着同乡同里的流民,淮备相携投军。
    一个面黄肌瘦的流民跑到了金明池畔,大声吆喝着站在榆树下的一个大个子流民。“赵大侉子,你还守着这棵榆树哪?快得了吧,榆钱都被你吃光了,莫非你还想吃树叶不成?就是你能吃,你家娘子和孩子也受不了啊。快和我一起去投军吧!什么,谁家招兵?当然是天下无敌的护民军了。真是好造化!岳大帅手下都是天兵天将,我本以为咱们这样的流民根本没资格加入护民军,没想到岳大帅准备在汴梁招兵十万。咱们要快点去,去晚了,说不定人家就招够了呢。快走快走,一日三餐,顿顿管饱啊。唉,你等一下我,你跑那么快干啥,咱们俩同去,在战场上也有个招应。赵大侉子,你***等等我啊。”
    汴梁金明街一幢破烂的房子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年青人正在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说话。“柱子,咱们不用饿死了。咱娘也不用饿死了。我刚才去大街上讨吃的,看到护民军贴出了招兵告示。我想好了,你就在这间屋子照顾娘亲,我去参军。护民军一天三餐,我每顿会只吃一餐,把两餐省给咱娘和你。你别担心我,我力气大着呢,绝对能做个将军。再说了,就算战死在沙场上,也有五十两抚恤金拿。听说护民军的家属都能去应天府找份工作干呢。柱子,记住了,你不要把我参军的消息告诉咱娘。咱娘会担心我的。你就说我去军营做民夫去了。”
    大名鼎鼎的潘楼附近,一个上百流民聚集的下水道里。“大哥,好消息啊!咱们的老乡岳飞岳大帅要在汴梁招兵了。听说要招十万大军。大哥,你前几天不是还眼红刘清贺林王三夫吗?那三个可都做了将军了。虽然战死了两个,但他们的家属都会被接到应天府享清福呢。刘清那小子武功还比不上你呢。咱们也在王雕儿作乱时保护了几百个流民呢。如今刘清都做了护民军的团长了。大哥,如果你去参军,绝对能做到护民军的师长。弟兄们说不定也能混个团长干干。大哥,去不去?”
    被喊为大哥的流民一拍大腿,“孙子才不去!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银子什么的咱不计较,反正咱们也都是孤身一人。光冲着一天三顿饭,咱们也要投军。***,这阵子下水道里的老鼠都被咱们吃光了,再不出去就真的要饿死了。我告诉你们,我和岳大帅还有点偏亲戚呢。我老妈的二舅家的表姨夫的堂哥家的老师就是教过岳大帅舅舅的秀才呢。”
    “走,去投军!”
    “走啊,去参加护民军啦,一天三顿饭,顿顿管饱。”
    略显死寂的汴梁被上百张招兵告示搅得风生水起。薛弼派出了上百个教化员,也就是说书先生,一边走街串巷,讲述护民军的英雄战绩,一边偷听流民们的谈话。
    结果很快就有教化员把消息反馈到留守府。流民们的谈话几乎都在围绕着一日三餐上面,根本没人在乎抚恤金什么的。在这些流民看来,只要能吃上几天饱饭,死了也值。
    诸将听到这个消息,总算都长舒了一口气。特别是张宪和吉倩,他们两个别看杀敌无情,但在对百姓的态度上,却和岳飞有九分相像。他们对百姓极好,并且都认为不能驱赶百姓上战场。岳飞采纳了韩常的提议,大规模招募流民从军,张宪和吉倩虽然没有当面反对,但心中多少也有一点不舒服。他们甚至感觉一向爱民如子的大哥也开始变得冷血无情。
    但看到几乎所有符合条件的流民都蜂拥在招兵点前,张宪和吉倩忽然觉得,让这些流民从军,看上去残酷,却又何尝不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呢?
    岳飞的心情却没有因为教化员的反馈而轻松起来,反而更加沉重。流民们之所以不畏死,正是因为没有选择。如今整个中原,至少有上千万流民。如果把粮食无偿分给流民,只能救济一小部分人,但却会让大部分分不到粮食的流民心生怨恨。因为金兵的肆虐,乱兵的抢掠,整个中原的土地至少荒了一半。今年下半年的饥荒会更加严重。
    他必须让绝大多数流民知道,想活下去,就要加入护民军,就要和金兵死磕。只要和金兵死磕的流民,才会有一日三餐。不敢和金兵作战的流民,只能暂时饿着肚子。
    岳飞穿上了便装,带着吉倩王纲张宪三人出了留守府,走到了一个招兵点前面。负责招兵的护民军都头是应天府的一个秀才。岳飞走到近前时,秀才正在训斥一个大个子。
    “我告诉你,不行,护民军不是普通军营,一入军营,一个月才有一天外出时间。怎么可能让你天天回家呢?这是规矩,不能破坏。你如果同意这个规矩,就按下手印,那就是护民军了。如果你不同意,就快点让到一边,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排在大个子身后的人立即鼓噪起来。“傻大个子,快点让开,别像个娘们一样磨讥。”
    大个子忽然扑通一声给秀才跪下了。“将军大人,你就同意我参军吧。我全家只剩我父女二人。我女儿才三岁,如果我一个月不出营,会把她饿死不可。我反正要参加护民军,我也要每天回家。你不同意我的要求,我就跪死在这里。”
    秀才连忙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伸手去搀大个子。“你起来,你快起来。护民军不行跪礼。你这样给我跪着,让岳大帅看见,非砍了我的脑袋不可。”
    “你不同意,我就是不起来。”大个子看上去铁了心,不顾身后的流民起哄,就是死死地跪在地上。
    秀才正要强行拉起大个子,忽然身子一下子又绷直了,对岳飞四人一抱拳,正要喊出岳帅二个字,却被岳飞使手势制止了。
    岳飞走到大个子身前,一伸手,把大个子拉了起来,看着大个子绝望的眼睛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师长,却不可跪旁人。我听出来了,你家中有小女无人照料,实在不宜从军。你回去吧。”
    说到这里,岳飞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约有五两左右,递到大个子手里。“这里是五两银子,你们父女买上一点干粮,带身上去应天府吧。”
    大个子接过银子,正要说感谢的话。岳飞已经转身离去。岳飞不打算再去其他招兵点了。他知道像大个子这样的流民,绝对不会只有一个两个。但他不能再做更多了。应天府的人员压力已经极大,实在无法接纳所有的军属。
    惟一拯救流民的办法就是在麦收前后击溃完颜娄室,让中原百姓可以种下秋粮。只有那样,才会保住更多的中原百姓。
    望着大街上满脸菜色却又一脸希冀之色的流民队伍,岳飞叹道,“十万流民十万军,听上去豪迈,其间又有多少悲惨,多少无奈呢?”
    张宪愤然说道,“王俊残民,杜充误国。若不是这两个罪酋兴风作浪,汴梁流民又何须如此凄惨呢?王俊已经授首。杜充逃往建康去了。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砍下杜充的狗头,以祭被他害死的无辜百姓。”
    吉倩却不同意张宪的看法,大声叫道,“杜充也只是赵构的一条狗。想为百姓报仇,就要砍下赵构的脑袋。这厮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若没有赵构的默许,杜充岂敢降金之后还往建康逃跑?他应该往燕云逃跑。如今他逃往建康,说明他还是赵构的狗,并没成为金人的狗。杜充要杀,赵构更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