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头大将军”三番五次被小乌头耍弄,身子左掉右转来回扑击,虽然屡屡扑空,但却以为对手已被自己吓得望风披靡,于是更加得意地大声鸣叫。如此一来二去,“铜头大将军”渐渐麻痹起来,身子转动也不如先前灵活,有时小乌头的长须拂到身上,它也懒得掉头,只管一个劲地“蛐蛐蛐”不停鸣叫。小乌头正是要它这样,趁其不备,猛然扑至近前,撩开尖利的黑牙一钳,便将“铜头大将军”的一条大腿给钳了下来。
众人看得惊心动魄,不由“啊”地发出一声惊呼!
太子吃惊地站了起来,道:“这小东西,还真有点花样。”
康王虽说心下有了预料,仍不免心疼得“哎喲,哎哟”连声直呼。
佟钰则兴奋地大叫:“瞧瞧,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现下轮到“铜头大将军”开始绕圈子了,沿着瓷盂壁急遑遑地奔逃。小乌头瞅准机会,扑上去又把它另一条大腿钳断。此刻,“铜头大将军”失去了两条大腿,只能靠几条小腿爬行。
小乌头胜局已定,但它一毫也不懈怠,一冲一冲地将“铜头大将军”一侧的三条小腿也给钳了下来。“铜头大将军”登时身子一翻,肚皮朝天躺倒在地,一扭一扭的,活像一条蠕动的黄蛆。它另一侧的三条小腿,兀自徒劳地举在空中胡乱踢蹬,却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先时见小乌头反败为胜或许还有几分欣喜,此刻却平增了许多惧意。这小东西,手段未免过于狠辣,取胜也就罢了,却还一定要把对手置于死地方肯甘休。
小乌头不再理会肚皮翻转朝天的“铜头大将军,将头一调,尾巴冲着它,这才掀动双翅,“蛐蛐蛐”地叫了起来。声音清越,如风振金铎。
佟钰欢喜万分,伸手到瓷盂里将乌头收进过笼内。
这时,康王已恢复了笑模样,指着“铜头大将军”吩咐一小太监道:“拿去找个地方葬了。”小太监捧着瓷盂走了出去,康王又将两锭金子推到佟钰面前,道:“那,这一百两金子是你的了。”
佟钰忙即摆手,道:“不不,我不要你的金子。大家说好不要金子,就决计不能要,说话算数!我只问你一件事。”将两锭金子推还给了康王。
康王道:“你要问什么事?”
佟钰道:“你们说的那个女人,她去哪儿了?”
康王和太子对视一眼,警惕地道:“哪个女人呀?我们说的女人多着呢,你要问哪一个?”
佟钰道:“就是你们说往北面去了的那个女人,刚才这屋里还有两个人,你们一起说话来着。”
康王转动眼珠,一时沉吟未语。太子忽然插嘴道:“你说的可是那两个大辽国的使节?”
佟钰吃惊道:“他们是大辽国人吗?这我可不知道。怪道内里有人说话听不懂,原来他说的是大辽话。”心内却道:既然这人说的是大辽话,那四个皮袍怪客说的也定准是大辽话了。
这时康王反问道:“你认识那个女人么?找她干吗?”
佟钰随口道:“认识,我找她是要帮人忙。”
康王道:“是帮一个小女孩找妈妈,对不对?”
佟钰登时心中一凛,暗道:哎哟,我怎么向他打问起宛霓妈妈下落来了?原本这康王也是要捉宛霓妈妈的呀,林凤鹤、贾文、牛四等人也是受了他的使派。这康王心眼多,得警醒着点,别着了他的道。想着,转而问道:“咦,是我的虫儿赢了,该当我问你话才对,怎么反倒是你问起我来了?我问你的话,你还没说呢。”
康王笑笑道:“往北去的女人嘛,是往北去了。”
这话等于没说一样。佟钰道:“我知道是往北,可北面大着呢,总得有个地名吧?”
康王道:“那就不知道了,人家没说,我们也不便打听。”
不知他是故意不说,还是当真不知道。佟钰感觉这康王十分狡猾,那太子却不狡猾,太子只知跟人使厉害。
虽然没问出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宛霓妈妈并不在这皇宫内。既然如此,也就用不着再在这皇宫里待着了,应尽快告诉宛霓到北面去找。北面虽说很大,一天找不到,十天八天总能找得到。心内打定了主意,便对康王道:“你不知道那就算了,算我没问。”
康王一怔,赶忙道:“这样啊??????那可不好,你赢了一阵岂不是白赢?倒像是我们欺负你似的。这样吧,这两锭金子你还是拿去。”说着,将长案上的两锭金元宝又推了过来。
佟钰道:“我不要,我该走了。”
“喂,等等!”康王有些急了,道:“你要是嫌少,我可以再加两锭,一共二百两,怎样?”
佟钰不知道为何这位康王一定要输给自己金子?道:“我说过不要的。”
这当儿那太子道:“你要是觉得白拿不好意思,不如咱们做笔交易,把你那乌头让给我吧,我出一千两金子。这可是笔大价钱,用这笔钱你可以置上一百亩水田,一辈子吃穿不愁。”
佟钰却是不舍,道:“我不,好容易捉的,多少钱我都不出让。你要是想要,也自己去捉呀。”
那太子刷地沉下了脸。
佟钰故意不去瞧他,将过笼举到眼前,一边转动一边道:“这乌头顶顶厉害,那个叫刘豫的不是很会捉虫儿吗?你叫他替你去捉,还不是要捉多少就捉多少。”
太子想想也是这么个理,放着刘豫不用,何必花钱买,便十只百只也立马捉来。想着,脸色随即转霁。
康王瞟了太子一眼,道:“好了,这虫你还留着吧,金子你也收着,算我打赏你的。”走过来拿起长案上两锭金子硬塞在佟钰手上,道:“好了,其他人都出去,我和太子殿下有话要与这小道士单独说,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太监和下人们相继走出屋去。
柔福不知自己该当如何?望了一眼佟钰,似乎有些不放心,道:“我也出去吗?”
康王道:“你出不出去没有关系。不过女孩子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
柔福不无忧虑道:“那我还是出去吧,我就在门外等着。”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佟钰感到有些不安,转动眼珠时而瞅瞅康王,时而瞅瞅太子,警觉道:“你们要和我说什么?要是问小情乖乖和她妈妈,那你们趁早别问,我一个字都不告诉你们。”
康王狡黠一笑,道:“小情乖乖和她妈妈是谁呀?我们认都不认识,怎么问哪?我和太子殿下找你不是问你事,也不是要你办事,而是咱三个一起商量个事。你要是愿意就商量,要是不愿意就拉倒,随你便。”
既是与宛霓和她妈妈无关,那随他们说什么都可以。佟钰印像中,只有大人才商量事呢。爹爹要和帐房商量买卖生意上的事;学馆里先生要和家大人商量小孩子学诗文的事;娘要和几个姨娘商量怎样对付老爷娶五姨娘的事。现下康王和太子殿下要和自己商量事,那是把自己当成大人了。心下很是承情,道:“行,行,商量吧。”
康王先是谦恭地望着太子,请他示下:“大哥,你看??????”
那太子杨起下巴点了点,意即让他说话。
康王转对佟钰郑重地道:“你今天一直陪着父皇来着,是不是?”
佟钰点点头,他知道康王和太子说的父皇就是当今皇上徽宗赵佶,包括柔福,他们都是赵佶的儿子女儿。
康王继续道:“近来父皇年事愈来愈高,操心国事却是愈来愈重,直是茶饭无思,夜不成寐??????”
咦,不对啊?佟钰立时觉出他话里有不实之处:我虽然不知道赵佶夜里成不成寐,要说茶饭无思,显然不对了。今天我给他碗里布菜,他不仅吃得一干二净,比我吃的都多,还特意吩咐下人晚饭照原样菜码重新再做来吃。赵佶的胃口这么好,怎能说是茶饭无思?
康王仍在说:“??????偏生近来国事频仍,日见繁扰,眼见父皇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勤奋大宋,一点也不顾惜自己身体,我等做儿女的无不忧心如焚。担心这样下去,父皇的身体会吃不消。但是,进劝了多次,父皇始终不肯有丝毫懈怠??????”
佟钰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先时他还努力去听,不一会儿脑子便溜了号,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佟钰有个毛病,凡是听不懂的事情他都溜号。在学堂里先生讲解五经大义他就常常溜号,爹爹教诗文他也溜号,只要听不懂而又没兴头,他都溜。此刻,他便溜号想到了在家时爹爹与帐房谢先生商量事情的情景:这康王说他父皇的话不尽不实,那还商量个什么劲?我可不帮着他说瞎话。商量事情得都说实话才行,爹爹和帐房商量事就都说实话,而且还要用算珠验证。那时,爹爹捧着一本厚厚的帐册,念一句,帐房谢先生便用算珠“踢踢哒哒”地拨打一通。最后,算珠上的数与爹爹手中帐册的数一文不差,两人这才算商量完事。这谢先生耳音极好,无论爹爹念帐册有多快,他拨打算珠总能跟得上。不过他眼神却有点不大济事。若与人走个碰头,要是对面那人不说话,他自己决计不先打招呼。这倒不是他妄自尊大瞧不起人,而是两只眼实在看不清楚对面来人是谁。须得贴到人家脸前,直到快要鼻子碰鼻子了,这才认出人家。有一次高麻皮走在前面,我在后面咳了一声,那谢先生就冲着高麻皮一个劲地拱手,还道:“小少爷早,这是要上学堂吗?来,让我抱小少爷上马。”说着,当真伸开两条枯干精瘦的胳膊就要抱起高麻皮。高麻皮气得将他的胳膊一档,道:“谢先生,你瞧瞧清楚我是谁?你要抱动我,下辈子投胎胳膊上须多长些肉出来。”那谢先生慌忙道:“我听着是小少爷的声音呀?”我只好应了一声,谢先生便又冲我说话声处连连拱手:“啊,我说是小少爷么。小少爷这般早就去学堂,如此用功学业,将来一定金榜得中,封侯封爵,光耀祖宗??????”我都走出好远了,谢先生仍对着空处叨叨个不休。
佟钰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康王凑到脸前,道:“你说行是不行?”佟钰吃了一惊,随即醒悟自己又溜号了,急忙掩饰道:“行,行。”
康王闻听十分高兴,道:“既然你也同意,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佟钰什么都没有听到,不得不问问清楚,道:“你说什么就定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康王甚觉奇怪,诧异道:“你不是刚答应了吗?为了不让父皇太过辛苦,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要多尽孝道,适时提醒父皇善加保重身体。你时常跟在父皇身边,须将父皇每天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悄悄告诉太子殿下和我。这样,父皇就不能抵赖,就能听进我们劝告多加休息。”
原来是这事!佟钰明白了几分,这些儿子女儿担心自己的父皇累着了,要尽孝心,好事啊。当即应允:“行啊,什么事都要告给你们吗?”
康王道:“对,无论什么,最好都跟我们说。哪怕是向谁笑了一笑这样的小事,也要说与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了父皇喜欢谁,让他多多陪伴在父皇身边,好教父皇高兴。”
佟钰转动眼珠道:“如果我不喜欢的人还要说吗?那个姓童的大官我就不喜欢,他尽招惹我。”
康王呵呵笑道:“这就更要说了,你说与我,我叫父皇打他板子。”
佟钰立马高兴起来,道:“对,打他八十屁板!”
康王道:“行,就打他八十。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跟外人说,连柔福也不要说,你来找我们也要悄悄的,这你懂不懂?”
佟钰道:“这我懂。其实我嘴挺严实的,学堂里的那些事我就从来不跟我爹爹说,除非先生告到家里爹爹逼问不过,我才不得不说。”
康王道:“那就好。你替我们做事,短不了使钱的地方,这两锭金子你就先拿着用,不够时再朝我们要。”
佟钰瞧着手里的金子想了想,取过一锭放在案上,道:“我也正没钱使,就借用你一锭好了,过几天还你。”
康王道:“你这人倒不贪财。好,随你便吧。”
佟钰从屋里出来,见柔福仍站在门前,那些太监下人却都躲得远远的。便对柔福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是等我么?”
柔福望着他神色略显不安,道:“你??????还要到别处去吗?”
佟钰道:“是啊,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要回我来时的那个地方。”
柔福道:“那是葆真宫,隔过这两排房子就是,我送你过去。”
佟钰边走边想,宛霓妈妈被掳往北面去了,须得尽快赶去救她。但宛霓被人看管不容易走脱,最好等天黑叫上她悄悄溜走。来时那条地道也不能再用,怕是贾文、牛四等人还在地道那头等着捉我呢。便问柔福道:“你们这里可真够大的,跟进了迷宫一般,要想出去怎么走啊?”
柔福迟疑道:“你??????你是说出宫吗?那也很好走的,葆真宫的门正对着皇宫的大门。”
佟钰敲钉转脚要问确实:“你是说一直走,不拐弯?”
柔福肯定道:“一直走,不拐弯。”
佟钰不禁有些得意,想不到轻轻一句话就把皇宫大门的位置套问了出来,这柔福帝姬殿下可真够傻的。
忽然,柔福神色黯然道:“唉,你打问皇宫大门,是不是要走了?”
佟钰一怔,心道:这是我和小情乖乖的秘密,可不能透露给她。支唔道:“啊,这个??????我只是随便问问。”
柔福幽幽地道:“我知道你要走了。”随后又问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咦,你没有出过皇宫吗?”佟钰感到十分惊奇。
柔福羞涩道:“我知道你要笑话我。其实,我也曾出过皇宫一次,是坐在轿子里,四面围得严严实实,还有兵马沿路保护,不让外人看到我,可我也看不到外面。”
“吓,那算什么出去呀!”佟钰撇嘴不屑道:“坐在轿子里,外面有热闹瞧不到,有好戏也瞧不到,有什么意思?”
柔福好一阵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出去了,就不再回来了吧?”
佟钰道:“还回来呀,我出去顶多十天半月就回来。”心里琢磨,要不要把跟她父皇赵佶打官司这件事告给她。
柔福闻听转而高兴起来,欢喜道:“是吗?再过十天半月要举行祭祀大典,那时皇宫里可热闹呢,还要搭彩棚,从葆真宫一直搭到皇宫大门。”
佟钰不禁为之心动,道:“有多热闹?”
“有多热闹——”柔福一时不知如何表述热闹程度:“就是很热闹呀。有很多人,还要呈演诸般杂耍、舞队、戏文,嗯——反正很热闹。要不然你跟我去瞧瞧?现下那边正搭彩棚呢。”
“好啊,瞧瞧去。”佟钰起了兴头,忽又一皱眉道:“哎哟,不好!”
“怎么?”柔福不解道。
佟钰道:“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说毕,急急遑遑地顺着原路又返回了崇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