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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怪婆婆如何听不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但此刻身上虚脱无力,心里虽恨得牙痒,手上却一丝劲道也使不出来。她一生强霸,武功辈份又高,平时后生晚辈见了稍有不敬尚且不乐意呢,何况当面受人折辱?这时便想强撑着挺立不倒,然则心有余,两条腿却是不争气,未等佟钰伸手相扶,膝头一软,咕咚坐倒在地上。心里登时万念俱灰。罢罢罢,一世英名就此付之东流,今后再无颜面行走于江湖了。
    正如佟钰所说,她与佟钰争斗,佟钰确实一真在逃。她连使几般身法,但总差着一个指尖的距离捉他不到。她本来就好胜心强,这一来更激得她心气大盛,横下决心,全力施为,非要捉住佟钰不可。然而就在这不经意间,她竟将自己内力使到了极限,一口气没接续上来,随即喘作一团。
    她是武学大家,盱衡四海,目空一切。一生大小战几百阵,所经凶险无数。可万没想到,临到老来,会以这种情形落败——内力尽失。
    她这落败,是自己败给了自己,怨不得旁人。若是佟钰一上来就被她捉到;或者一下子就逃出了她的掌控,而不是只差一个指尖;再或者佟钰显露一手高明武功令她自忖不敌而放弃争斗;又或者她面对的是个足以让她认真应付的强敌,那么,这种内力尽失的情形就决计不会出现。她会合理分配自己内力,首先确保立于不败之地,而决不至落到眼前这种内力枯竭的尴尬地步。
    这当儿宛霓已是笑靥如花,道:“佟钰哥哥,你还记得大头和尚教你的法儿吗?你用那法儿助婆婆恢复些气力。”
    佟钰道:“那我还记得,你是要我给婆婆输些内力是不是?”
    宛霓妈妈说得更加直白:“是呀,佟公子,反正你的内力有的是,无论怎么用也是用不完的了,不妨做做好事,匀些出来给这位婆婆,她老人家可是一点内力也没有了呢,大恩大德,人家没齿不忘。”说到没齿两字,她还特意加重了口气。
    佟钰连声道:“行行。”在他看来,这也是热闹。有这么多人围着自己瞧热闹,自然满口应承。
    佟钰坐到怪婆婆身后,将双掌抵住她背心,一吐一纳,缓缓将内力输送过去。过了片刻,怪婆婆觉得身上有了劲力,便开始自己调匀呼吸。佟钰感觉掌下微动,便撤下双掌。
    一时,怪婆婆睁开两眼,对佟钰道:“少年,能否将尊师大名说给老婆子知道?”
    宛霓妈妈见她眼中盼望热切,知她这时已无意伤害佟钰,便正色道:“前辈,晚辈以妙谛大师名义担保,佟公子说她没有武学师父,就肯定没有武学师父。晚辈担保他的人品。”
    怪婆婆摇头道:“我不怀疑他的人品。可是??????没有师父,这怎么可能?”
    其实,宛霓妈妈心下也颇为疑惑,抬眼望向佟钰。
    佟钰道:“要是说一声也算的话,杜伯当原说要当我师父来着。不过,我没磕头拜师,也没跟他学过功夫。”
    怪婆婆拉了下嘴角,道:“一川火杜伯当那点子玩意怎么配当人家师父?”
    佟钰道:“磕过头的,那就只有孔老夫子了,我对着他老人家画像磕过头。”
    怪婆婆站起身,道:“少年,老婆子受了你的恩惠无以为报,有一言望你纳之。日后少年回归中原,不宜时时显露武功。若是有人问起师父是谁,只可含糊作答,不可明言没有师父。否则,将有数不尽的血雨腥风,道不尽的忧愁烦恼缠上身来。少年,望自珍重。”说毕,晃身出了人丛。
    这时,众人密密匝匝拥挤着围成一圈,怪婆婆如何穿出人群,竟然无人看得清楚。再要寻找时,早已不见了踪影,大街外传来一声深沉长吟:“呜哇——”声音如嫠妇啼怨,似含有无尽的爱恨情仇。
    蜀国公主跺了下脚,狠狠瞪了佟钰一眼,道:“你先别臭美,我师父最厉害的功夫还没使出来呢,改天你等着!”说着分开众人,大叫:“师父!师父!”快步追了上去。宛霓妈妈在后面呼她,她连头也没回一下。
    闹腾了这一阵,耶律延禧觉得没什么趣味,便起驾回宫。临走时,向耶律淳使了个眼色。元妃、许王、宁王,以及皮袍老四都跟在后面。那些贵妇人也都就此告辞。
    耶律淳和耶律大石没有走,两人跟着宛霓妈妈和佟钰等人又回到殿内。王府家人撤去筵席,摆出奶茶面点,大家分宾主重新落坐。宛霓妈妈陪着耶律淳、耶律大石说话。佟钰、宛霓、合喇则与晋王熬卢罕在一处。
    走了许多人,大殿里显得有些冷清,敖卢罕却恢复了常态,与佟钰、合喇叙话。他读过许多书,契丹文的、汉文的、回鹘文的书他都读过,这让合喇羡慕不已。说起书,两人自然有许多话说。敖卢罕人很文静,但一说到书却是滔滔不绝。而合喇虽读书不多,所学却是经过舒洛严格甄选,每一篇都很精当。述及书中内容,且多有自己见解,举譬论理,句句切要,亦令敖卢罕频频点头。
    两人这一掉书袋,佟钰便觉气闷,幸而宛霓在旁与他说些闲话,告诉他这晋王府坐落在上京城的哪一处,有多少房间,多少仆人。佟钰心里正有许多话要问宛霓,但碍于眼前尽是“外人”,只好强忍在肚里不说出来。心道:现今大宋联盟大金打大辽,那大辽就是敌人,我这可是跑到敌人窝里来了,说话该当留意些才是,等旁边没有了“敌人”时再问小情乖乖便了。
    佟钰嘴上一不说话,脑子却又转悠开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宛霓闲扯,一边暗自寻思:大辽就是敌人么?可也不能就这么说。小情乖乖现下就是大辽人,要说她是敌人?打死我也不认。小情乖乖的妈妈,那也不是敌人。还有小情乖乖的哥哥晋王敖卢罕和姐姐蜀国公主也不是。蜀国公主虽然对自己不大友善,但她是小情乖乖的姐姐,那就不是。小情乖乖的爹爹是不是敌人?他可还是大辽皇帝嘿!这却有些作难了。要不,问问小情乖乖?她若认他是爹爹,那就不是。要不认,那就是顶大个的敌人。
    其他人呢,算不算敌人?恐怕也得分着说,好多人就不能算。像卖油炸糕点的,开店铺做买做卖的,路上挨大官鞭子打的,就都不算。对了,拿鞭子抽人的那个大官是敌人,这一定准没错。那么,凡是大辽的大官就是敌人?好像话也不能这么说。眼前这两人就是大辽的大官,像耶律大石,阿骨打爷爷和舒大哥对他就很是称赞,他算不算敌人?这还真拿不定准。
    这时耶律大石正同宛霓妈妈说话,道:“娘娘是不是在担心蜀国公主啊?蜀国公主一身武功,人又机警,自己能够照顾自己,不必为她担心。”
    宛霓妈妈忧心忡忡,道:“大石,你不知道,表面上蜀国这孩子张张扬扬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她是色厉内荏,心里比谁都胆小。她是借着一股张狂劲给自己壮胆,又跟着这么个乖张怪癖的疯老婆子在一起,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大石,有时你的话蜀国还听得进,你帮我说说她。”
    耶律大石道:“是,臣遵旨。”
    宛霓妈妈道:“你用不着跟我来这套,今天我已当众言明,我再也不是什么文妃娘娘了,文妃早就死了!我是萧瑟瑟,你就直呼我瑟瑟。”
    耶律大石惶恐道:“这臣怎么敢当?国家的礼法规制,为臣岂敢逾越。”
    宛霓妈妈道:“什么规制逾越呀?都是狗屁!我不是文妃娘娘,别人也就别想拿礼法规制来要挟我,你就这么叫!小时你不就这么叫我来着吗?你叫我瑟瑟,我叫你大石哥,那时我们都还小,就像宛儿他们这般大。”
    耶律大石抬起脸来,似乎在记忆:“是啊是啊,啊,那时??????那时??????”
    宛霓妈妈道:“那时可有多好,有多快活,你还教我骑马射箭来着。那时我力气小,怎么都拉不开那张弓,气得我用石头将一张上好的雕弓给砸了个稀巴烂。”
    耶律大石道:“是的,是的,这些事你都还记得?”
    宛霓妈妈道:“怎么会忘,记得那时我们玩打仗游戏,你总是跟我分在一伙里,有人若是向我射木箭,你就挺身站在我面前,将木箭都遮挡下来。”
    耶律大石道:“是??????那时??????”
    宛霓妈妈道:“那时可没有现下这么多的烦气事,天呀,好蓝好蓝,就像一汪子海。草原也是绿绿的,软得像刚轧好的羊毛毡。还有羊儿,白得就像天上的云朵。那时我就想,每天就这样,快快活活,一天跟着一天,过一辈子。”
    耶律大石似乎沉浸在记忆里,道:“是??????是??????”
    坐在旁侧的耶律淳这时焦躁道:“大石,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跟文妃娘娘说这等闲话?”
    宛霓妈妈道:“秦王,你这是怎么说话?什么这时辰那时辰的?好不容易那些烦人的人都走了,眼面前、耳根子也都清静了,咱们好好说会儿话不好吗?”
    耶律淳道:“哎呀,文妃娘娘,现下哪还有好好说话的时辰呀,女真人就要打到上京来啦!”他说话本就声大,末一句更是震得大殿嗡嗡直响,殿内众人都吃惊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