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别之前，其实有很多道贺，因为复辟李唐，除了大赦天下，还降了一些赋税，百姓也是十分高兴，加上好多人升官封爵，又封年节刚过，整个神都洋溢着无比喜庆的气息。
    徐玄玉没有那么多的虚与委蛇，他没有刻意去找人道贺，也没有像很多官员一样排着时间大摆宴席。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他最先去道别的，却是武曌。
    杵着龙首拐杖，穿着常服，站在楼阁之上欣赏夕阳的武曌，其实都没有想到，很是错愕。
    此刻的她神色憔悴，没有妆容，比在位期间每日都光鲜亮丽时显得苍老了十几岁。
    武曌眸光无比复杂地看着徐玄玉。
    “在登基大典第二天之后，除了显儿外，就没有其他人来这上阳宫了！”
    武曌提到的登基大典第二天，那是李显率领了文武百官来到上阳宫拜谒武曌，并且上封则天大圣皇帝。很显然，武则天的封号也就是这么来的。
    李显是个孝顺的儿子，在大典第二天之后，他依然隔个十天就会过来给武曌请安。
    可是，武曌不是别人的母亲，人走茶凉的道理，即便是对皇帝是也是适用的。
    徐玄玉突然想到了被李世民封为太上皇的李渊，现在的武曌所体会的，应该就是当初李渊的感受吧？不过她要比李渊更好，她儿子要比李世民柔情多了。
    “新皇登基，承前启后的时期，大家都很忙。不像小子我，闲人一个。”徐玄玉轻柔的笑着。
    看着失去了光芒的武曌，徐玄玉觉得轻松很多，就像是面对一个邻家老奶奶了。
    武曌淡然：“不知徐县伯来这所谓何事？”
    武曌明知道徐玄玉已经被封侯，但依然叫他徐县伯，显然是有点自己的坚持。
    徐玄玉自然不会在意这个称谓，他正容道：“来向则天大圣告辞！”
    古人车马慢，道别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因为有人一分开几年见不上，有些人甚至一分开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武曌眸光轻动：“徐县伯要离开神都？”
    “是的，打算回云州一行！”
    “噢，你这是回荣归故里封地啊！”武曌表情有些嘲讽。
    “回封地，跟荣不荣归没啥关系。”徐玄玉淡然，“我家乡的亲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连从小相识的乡民，也被波及灭族了，又有什么荣归的意义呢？”
    武曌神情微动：“不管你为什么想回家乡，对于如今的神都来说，你是功成身退了，为何来找我这个失败者？”
    “想来跟圣上告别，就来了，无须太多其他原因。”徐玄玉平淡地应着，他不能说他在后世印象中武曌是在退位后没多久就去死了，此番离开神都，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武曌一面了。
    “因为你看到……朕快死了？”武曌的直觉无比的敏锐，竟然一下猜到了徐玄玉的意图。
    徐玄玉不动声色地应道：“始皇帝，武帝和太宗，谁又能免一死？”
    武曌眸光变得很恐怖，她探出了左手，宛若想抓取什么，又似乎想掐死徐玄玉这个说了真相的人。
    不过最后，武曌浑身的劲都松掉了，迟暮之色更浓。
    武曌显然不想认命，但就算是帝皇，也终归有无能为力的一天。
    “朕还有多久时间？”武曌嘶哑着声音，却给人低沉的感觉。
    “圣上，我不是袁天罡！”徐玄玉淡然道，“我今日来不是来给圣上断命的，圣上的命，有天数，也有自己选择的因素，时日不在于我的嘴巴。”
    武曌颔首：“那除了辞行，你来还想要做什么？”
    “来看看圣上，跟圣上说一些我想说的话，希望对圣上有用。”徐玄玉坦言道。
    武曌深深地看着徐玄玉，眼神多有变化，最后点头道；“反正朕这也清冷，那就听你说说吧！”
    徐玄玉微笑，然后转身，凭栏远眺：“圣上，你知道这个天地存在了多久么？”
    “嗯？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武曌表情有了光亮的色彩，“朕前半辈子都在琢磨怎么活，后半辈子在琢磨怎么不死！可一直没有琢磨过这个天地的年龄！可是，你有答案么？”
    “千年之后，有一种人可以推演天地存在的时间，推演出已存在数万万年了！”
    “这么久了么？”武曌很是诧异。
    “是啊，跟天地之寿相比，百年不过是刹那一般。”徐玄玉一直在远眺，“而刹那一生，什么才是重要的？活多久么？”
    武曌皱眉：“……”
    徐玄玉给足了武曌时间，在武曌忍不住回答问题时，又丢出了一个问题：“永远制霸巅峰么？”
    武曌眉头更皱：“……”
    这，本来是武曌的追求，可显然，这不是标准答案，或者说，徐玄玉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我想，对于圣上这种人，能给这片亘古的天地留下了一些什么永远无法磨灭的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个道理，朕懂！”
    “是啊……跟肉体上的永生相比，精神上的永生恐怕更有价值！”徐玄玉微笑。
    “你就是想来跟朕说这个粗浅的道理么？”武曌一脸鄙色。
    “道理是粗浅，可圣上认为如何才能做到留下一些永远无法磨灭的呢？”
    “朕乃亲千古第一女帝，只要这个民族长存，朕必然千古留名。”武曌说到这些话时，她傲然之色直映苍穹，这是她最大的骄傲。
    “这的确是值得骄傲的事，民族长存，历代君王都会青史留名，但是名有美恶之分。商君帝辛对汉族的发展贡献其实不小，隋炀帝杨广更是做出了不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但是，他们的名声如何？”
    武曌突然沉默了，她一向自比汉武唐宗，对于其他的帝王自然是有了解的，尤其是“唯妇人之言是听”这一条，就会吸引武曌的目光。
    “史书都是胜利者的笔写下的！”徐玄玉淡笑道，“周武王不会想让百姓记得上帝辛的好，就会揭其短和掩起长！许多真实的事情，都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圣上的功德，我们能看到，百年后人能看到，但是千年后呢？”
    “千年后，还是朕的子孙为君，又何须来抹灭朕的功绩！”
    “有亘古的天地，却没有永久的帝国。”徐玄玉坦言道，“圣上，李唐的江山能传承数百年，但没办法传承千年！”
    “徐玄玉，你可知道，这一句话，朕就可以下令杀了你的头！”
    徐玄玉毫不畏惧地耸了耸肩：“可圣上没有下这样的令，因为圣上明白，朝代更迭，乃天下大势。大汉帝国强极品一时都会有东汉末年之期！”
    武曌的精气神有些垮了下来，因为她的内心也没办法坚持不可能的虚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