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四人到了酒肆,酒肆早就得到崔赜的吩咐,单独安排了一个雅静的小院,独门独户,其他客人没有理由过来,于仲文和张原的亲卫立即把小院戒备得水泄不通,尤其门口站立的亲卫,虽然一身平民打扮,但是那份气势掩饰不了身份。酒菜上齐,伙计全部退了出去,张原掏出杨广的密诏,递给于仲文说:“大将军,我就不念了,你自己看。”
于仲文叹息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保住了鄯善郡,但是伊吾柔远镇的薄落部一夜之间被契苾葛和秃发库林攻破,参与叛乱的贵族全部被杀,有男子的家庭被赶回白山联盟,没有男子的家庭全部被当做奴隶卖掉,妇女小孩都不例外。杨崇收养了汉族、突厥、羌族、铁勒共有六百多孤儿,但是对薄落部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就是为了警告手下,叛徒的下场是何等的悲惨。”
张原勉强笑道:“大将军还是看看密诏,圣天子对您的器重不亚于高祖时的李穆。”
李穆就被杨广杀掉的大将军李浑父亲,李穆在隋初尉迟迥叛乱中支持杨坚平叛而握有功勋,封为太师、申国公,获得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的殊荣和特权,并赐实封成安县三千户食邑,李穆的子孙即便尚在襁褓中也都拜为仪同,一家中手执象笏做官的子弟有超过百人,贵盛当时无人可比。
于仲文接过诏书放在桌上说:“富贵荣华只是过眼云烟,我愿意为大隋和圣天子而死,但是千万不能向裴矩那样,仅仅为了捣乱而捣乱,所有的布局都是为了杀死杨崇。以杨崇团体今天的实力,就算杨崇死了,他们会迅速推选出下一个首脑;你们只知道宇文恺、孔颖达在河西,根据我的情报,鱼俱罗、韩世谔应该也在这里,我控制不了军队。”
张原的表情一下子凝滞,崔赜缓缓说道:“张公公,中枢难道看不出,杨崇就是为了自保,本身没有造反的主动性,要是换一个人,未必会象杨崇这样好说话,宇文恺恐怕压制不住。譬如元家,韦家?还是你们有值得相信的人选,要知道到那时候,司空行、姜夺、单雄信等人必定势若疯狂,一点就着。”
元家,那是北魏皇族,论底蕴,在关陇士族中绝对排第一,放在大隋,是少数能和五姓七望相提并论的门阀;韦家,京兆翘楚,代王杨侑和齐王杨暕的支持人。这两家任一个的势力都是杨崇不能比拟的,一旦上台,弄不好皇统大战会立即爆发,真的还不如给杨崇做主。
张原彻底想明白,便洞悉圣天子杨广为什么不敢明着对付杨崇,怕的就是给元家、韦家得利,桌上的密诏更是一把诡异的火,不但可能烧死杨崇,也可能烧死于仲文和自己。于仲文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不肯接诏书,杨崇死后,圣天子要是想平息杨崇手下大将的怒火收买人心,唯一的手段就是杀了于仲文,甚至还有自己。
张原忍不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酒竟然是苦的,放下杯子看崔赜气定神闲,张原的嘴边泛起了微笑,咳了一声说:“大将军,崔大人,不说闲话。我问你们一句,你们打算如何应变?”
张原是杨广和萧皇后手下一条会吠的狗,整日里张牙舞爪,也有求人的时候;于仲文占到了上风,笑道:“张公公,形势比人强,在河西,论实力,你比不过杨崇,就要适可而止,不可强求。我问你一个问题,圣天子真的想杀杨崇吗?”
虞世南闻言不禁沉思,就见张原目瞪口呆,想了会长叹一声,拱手道:“大将军洞如观火,咱家心服了。”
杨广怎么会杀杨崇,既然晓得杨崇有雷火丹这样的利器,一旦杀了杨崇,配方流露出来,那就是天下大乱,保不齐杨崇手下的死士就敢对杨广和皇族下手,就冲这个,杨广也只是希望吓住杨崇。于仲文宦海沉浮、战功彪炳,靠的不是运气,是眼光和智慧,张原放得下面子,装一个笨人。
多少深谋远虑的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千谋万断,偶尔一个差错便饮恨黄泉,再也看不到万里江山,死不瞑目;多少平庸之辈,靠的是自知之明,集思广益,依仗着一群又一群的臭皮匠,逆转乾坤,打倒对手。张原能在杨广身边多年,靠的就是装笨,犹如藤蔓,不起眼地靠在墙上,享受着阳光。
于仲文可惜道:“圣天子派你来,是对也不对。”
张原哈哈一笑,解嘲道:“玄机太深,还望大将军指教。”
于仲文突然沉下脸来说道:“张公公,你是圣天子的心腹,来到张掖必定是有所作为,与杨崇扳一扳手腕,这是对;但正因为这样,你不会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这就是错。天下人谁不惜命,就算死士也有死的条件,岂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你若是抱着原有的态度,当事情变化的时候,许多人就会弃你而去。”
张原眼中闪过惊诧,旋即一隐而逝,冷冷地说道:“大将军,你可折煞我了。在张掖,你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孤身前来,除了哀求你们,还能怎样。”
张原的话还在敷衍,于仲文、崔赜久在朝廷,怎会不知这些伎俩?崔赜摇了摇头,径自捡了块鹿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咽下去说道:“张公公,别打马虎眼了,到这时候,你还要设陷阱,你不烦我们都腻了。说正经的,我们行得正,做得端,有些事并不想参与,不如到此为止,后面把酒言欢。”
张原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无名火往上窜,真想霎时转身离去,但是不能,在张掖,离开了眼前两人,自己连水都搅不浑。张原望着一桌子酒菜,嘿嘿冷笑道:“二位大人真以为大隋的天要变吗?圣天子运筹帷幄,任何有歹心的人都是飞蛾扑火,与自杀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