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易拙满意地喝下酒说:“我晓得你找我一定有事,你说事情之前,先解答我一个疑问,为什么不进长安,不打下太原?我知道你在不同场合给过不同的答案,但是别蒙我,那都是你答案的一部分。淬天阁讲究的就是望气之术。”
“我的实力不够。”杨崇老大老实地回答:“我不想做历史的罪人。”
一个手握二十郡,十几万带甲之士,逼得圣天子杨广封越国公的人竟然说自己实力不够,众人不知道是改夸奖杨崇低调,还是指责杨崇虚伪。一直醉眼朦胧的王绩眼神一亮,脱口问道:“突厥?”
杨崇点点头说:“准确地说,应该是和突厥结盟的人。太原之战就能看到,纵使我全力以赴拿下太原,也抵不过遵从突厥的李渊、刘武周、张长逊、郭子和四家,他们的一次利益交换就能将我手下将士一两年的努力化为泡影,所以不仅是太原,统万城我都没要。我能做到的就是,可以和突厥相处,但是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中土。”
几位高僧都露出赞赏之色,始毕可汗的实力确实不是杨崇可以相比的,杨崇当时要是打下统万城或者太原城,现在只能和突厥死战,陷入了四处受敌的架势。李渊为了保住太原,放弃了五原、榆中等地,现在弄得天下皆知,江都、洛阳、上县都在发声指责,就是李渊自己控制的长安也是群情激涌。
可是宫易拙当时就在李渊阵营,是知道这件事的,宫易拙冷静地问道:“我和岐晖都错了?”
杨崇给自己添了酒说:“没那么严重,李渊、刘武周都是想借着突厥的手扩大势力,真要是让他们变成突厥的属国,未必心甘情愿。依我看,始毕可汗兄弟都是一时人杰,刘武周难以摆脱突厥人的控制;但李渊不一样,他的根基在士族门阀,投靠突厥人等于自掘坟墓,迟早会和始毕可汗翻脸的。”
宫易拙思考着说:“我在墨焯书院看了那段中华的定义,突厥是大隋的属国,算中华吗?”
这是一个刁难的问题,突厥作为大隋的属国,你杨崇要说不算中华,就是轩然大波,传出去那些一心让突厥臣服的人肯定心中不甘;你杨崇要是说突厥是中华,那么李渊与突厥的利益交换就是内部的事情,不算与异族勾结。
孔颖达有些紧张,宫易拙不仅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更是精通史书的硕儒,要不然凭什么能替人望气,还不就是能把每个个人的小事件与历史上的故事相提并论,从而做出合理的判断。杨崇算无遗策,宫易拙也不算输,淬天阁一直支持李渊,现在李渊已经占据长安,按历史上得关中者得天下,李渊至少有了五成成功的把握。
杨崇毫不犹豫地说:“不算。中华根在中原,叶散四方,突厥只是占据匈奴故地,虽然有心归附中原,但是还要看王教礼义的结果;换句话说,就是看圣天子的潜移默化,与李渊的利益相诱,哪一个更起作用。我希望你来上县,就是想知道李渊真实的态度,会不会在危急关头,再把太原、长安交到突厥人手中。”
宫易拙等人懂了,杨崇虽然对突厥一直维持着关系,还是站在中原的角度看待问题,对李渊的作法有些不齿,正在酝酿与李渊作战的方案。法明方丈不清楚其中纠葛,忍不住问道:“这会有什么不同?”
杨崇不急不躁地说:“圣天子的做法就是让突厥人胆寒于中原的实力,不敢轻易开战,但是人的恐惧一旦超过极限,就无所畏惧。李渊的做法就是将欲取之,必固与之,送地盘财物给突厥,想促使突厥更加骄惰,从而逐渐走向败亡。可是现在,如果突厥人在五原、榆中等地定居,逐步向安定、北地扩展,甚至与薛举联成一片,就会反过来要求更多。”
法明方丈叹息道:“越国公所言极是,河北目前就是这样,高开道就是仗着突厥人支持,杀了弥勒教的静宣和高昙晟,攻陷渔阳,杀了大将军张寿,自称燕王,一时间风头出尽。可实际上突厥是大得好处,数不清的物资粮食落入突厥之手,有了这个例子,多少枭雄都在和始毕可汗暗中联系,燕山更是忙碌。”
忙碌,杨崇差点笑出声来,能够在乱世中有所作为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孬种,法明方丈世外之人,依旧是如此大气诙谐。燕山就是另一个吕梁山,因为靠着突厥,走私量是吕梁山的十倍,比吕梁山更乱,连左国城那样的地方都找不到,王须拔、魏刀儿等人都先后在燕山修养生息,然后纠集党羽杀下山来。
“都在忙。”孔颖达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个消息:“刚从洛阳传来的消息,魏公李密在偃师杀了翟让,尽夺瓦岗军的大权。翟弘、翟摩侯、王儒信等人同时被杀,徐世绩身负重伤,好在王伯当求情,李密留了徐世绩一条命。”
满座寂然,瓦岗军中牵制李密的,唯有翟让。虽然李密现在是瓦岗军的瓢把子,称魏公;但是瓦岗军是翟让一手打造的队伍,翟让在将领们中的威望一点也不比李密差。李密除了翟让,就是为了大权独揽,必定把瓦岗军的战斗力又提高一个档次,也肃清了内部不安定的因素。
宫易拙望向杨崇,微笑着说道:“你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没有用处。”杨崇目光清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地说道:“就算我现在跑到洛阳,是打得过王世充,还是打得过李密?王世充就算被李密打得凄惨,手下还有十万大军,三万铁骑;李密更不要说,光瓦岗军就有二十万之众,还有附和的窦建德等人,加在一起绝对超过三十万。”
宫易拙心中一动,指着杨崇说:“你是在等徐世绩动手,当年他不投靠你,就是你们做的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