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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简陋的木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开门声。窝盘在土台上的谢薇闻声惫懒地掀开了眼皮。
    猎户的小窝棚连完整的屋子都算不上,拿来睡觉的地方不是床,就是个小土台。说实话谢薇真的不能理解这猎户那样高壮结实的身材是怎么能忍受天天挤在那么一个小土台上的。还是说这猎户就喜欢像苦行僧一样折磨自己?
    那可真是难怪他找不到老婆了……有这么奇怪的癖好,人长得再好看也会被淳朴的村民当牛鬼蛇神避的。
    “你醒了?”
    和尚听不见谢薇心里无数的吐槽。他提着烧热的水回来,先是倒出半碗准备放凉些让谢薇饮下,接着便拿搓干净了的巾子准备给谢薇擦拭身上软毛。
    小狐伤势太重,之前他不敢动它。这些天小狐有些力气了,起码会睁眼看他,他就想是时候替它擦一下毛了。糊在身上的血块成天窸窸窣窣的掉,换谁也会不舒服的不是?
    坐到小土台上,见谢薇又没动他放在它身边的野果,和尚叹息一声,仿佛责备:“你怎么又不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能好起来?”
    和尚的话瞬间将谢薇拉回了上辈子的回忆。上辈子的谢薇可娇气了。得了流行性.感冒,喉咙疼又发烧,觉得咽不下东西干脆就什么都不吃,只窝在被窝里睡觉。
    妈妈下班回来,瞧见她还在睡着,床头柜上炖得化化的鸡丝粥和蒸得嫩.嫩的水蒸蛋半点儿没有动过,便坐在她床边,轻轻摸她的额头,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说:“薇薇你怎么又不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能好起来?”
    猝不及然鼻子一酸,谢薇红了眼睛。却瞧见面前人在土台前蹲下,朝着她哄:“就吃一口好不好?”
    ……请问您是我妈么?不然您怎么老和我妈说一样的话?
    谢薇心里哔哔,整个狐却往前拱了拱,老实往那野果上咬了一口。
    苦得让谢薇眼前发黑的味道迅速弥漫在谢薇的整个口腔里,面前笑容和善的人却捏住人仰狐翻的谢薇嘴巴不许她吐出来。
    “良药苦口。这个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呜呜!怎么就连这种强人所难的地方也和她亲妈一模一样?
    他再不放手她可真的要叫他.妈了啊!
    第4章
    换作是上辈子,哪怕是药,被人逼着吃苦到嘴麻涩到倒胃的玩意儿,谢薇肯定是要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可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不开心了可以回家找爸妈哭诉的抱怨小公举,而是个半死不活的妖修。所以她强忍着一阵阵反胃,硬是一口一口吃掉了光头猎户给她带回来的野果。
    酸麻苦涩直冲脑仁,震荡得谢薇意识模糊。机械地进行着堪比刑罚的吞咽,谢薇渐渐对这种难吃到恶心的味道产生了一丝怪异的熟悉。
    ……对了,这是接骨木的果实,又名“苦实”。苦实泡酒外敷可以活血化瘀,内服能治疗骨伤、温养经脉。是一味少见的好药。
    她浑身骨头尽碎,苦实于她而言确实是对症下药。只是苦实难以入口,寻常是要捣碎了兑入蜂蜜、淀粉,还有其他药材粉末搓揉成丸状才吃的。她拿苦实入药不兑蜂蜜,而是取汁去渣,辅以两钱甘草腌制一晚,翌日去除甘草,加入一滴月灵蜜露再揉成药丸。这样制成的药丸不仅不苦,味道清凉还气味芬芳。就是小孩子也乐意吃下。
    脑中突然多出一段丹修时期的记忆,谢薇一个不留神就忘了自己嘴里还有东西,顿时被苦实呛得直咳嗽。
    她之前对自己的上上辈子就是大概有个概念,类似于失忆的人看见了自己的生平履历,得知自己曾经从事过什么职业。但想不起半点儿相关的专业知识,就是知道自己曾经的职业又有什么卵用?刚恢复上上辈子记忆时谢薇没少在心里嚎叫:就这?就这?能整点儿有用的不?
    没想到她丹修时期的记忆会在这时候上线……想起自己有上辈子和上上辈子是因为结丹失败,想起苦实是被苦实搞得格外反胃。这意思是她的记忆得靠惨来刺激恢复?
    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谢薇眼泪哗哗直冒。
    和尚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布巾,把谢薇抱到自己胸.前轻抚背部。
    他照顾了谢薇几天,早已发现这只浑身为利器所伤、骨头也尽数碎裂的小狐是开了灵智的——怕疼是生物天性。老虎豹子摔断了腿都得嚎叫咆哮,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的小狐却是在他为它包扎时哼都不哼一声,只是用人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他。
    如此坚强的生灵,吃了自己拿回来的野果竟是眼泪汪汪。这让和尚怀疑自己带回来的野果有问题,连忙也拿了一个黑色的苦实放入口中。
    像一团轻得快没有重量的小棉花被强健有力的臂膀捧着,靠在看起来很硬,实际又软又弹的胸肌上,谢薇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就见光头猎户带着极为认真的表情在仔细咀嚼苦实。
    唔呃……!谢薇一头黑线,只想拿爪子捂嘴。
    这位光头哥的味觉是不是坏掉了!?苦实囫囵吞下去都能要了她半条命。要是这么细嚼慢咽,她一准儿得直接吐出来!
    吃完一个苦实,和尚再次确认自己带回来的野果无毒且对身体有益。对上谢薇那看怪物的眼神,和尚怔了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味道的问题。
    “这倒是我疏忽了……”
    和尚老实地向怀里的谢薇赔罪:“是我的不是。”
    休养了这么些天,谢薇的手脚还不见好,但尾巴已经能动了。于是她用尾巴缠了缠和尚的手臂。
    细滑蓬松的长毛软得紧,搔在人皮肤上有些痒痒的。看着小狐的尾巴尖尖在自己胳膊肘上翘起微动,和尚严肃的面容缓和了下来。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垂眸向谢薇看来的眸光潋滟得不可方物,仿佛……一个正在吸猫的老母亲。
    身体不能动,脑子里的念头就更多了。被吸的谢薇心猿意马,那条缠着面前人手臂的尾巴也就跟着不老实地附在人手臂上暧.昧的勾缠。
    这猎户是个艳丽的长相,又有一具煽情的身体。不笑时总带着股庄重禁欲的气质,笑起来又充满了神性与母性,有着温柔而慈爱的气场。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光头,每天起来总要去刮上一遍脑袋。……难不成是想要预防头虱?可就算是为了预防头虱,也不至于连青茬儿也要剃得干干净净吧?
    谢薇胡思乱想着,也没注意和尚又重新拿起了巾子。
    毛茸茸的尾巴就在距离和尚手最近的地方,浸过热水又拧干的巾子自然先擦在了谢薇的尾巴上。被温热的触感熨帖到身上,谢薇舒服得连连颤抖。
    不能洗澡实在是太虐了。尤其她身上已经被血黏糊了好几天,不光毛都沾在了一起,那股子血腥味儿也老往她鼻子里钻。
    被人用湿暖的巾子这么细致地一擦,真是一下子就感觉清爽了好多,连狐狸脑袋都好像轻了三分。
    尾巴不自觉地惬意摇摆,谢薇一点也不可耻地享受着来自他人的服.侍。横竖她现在是长着毛的狐狸,是一只禽.兽。禽.兽不需要人类的矜持,爽啦!
    无论是猫还是狗,动物只会把自己最柔嫩也是最脆弱的肚皮给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人看。见怀中小狐努力翻出一块肚皮,眼含期待地等着自己给它擦身,和尚不经意间又是一笑。他把怀中小狐放到土台上,重新在热水里搓过巾子才翻开小狐的肚皮,细细地为它擦拭茸毛。
    心里再怎么放飞自我,真被人摆出四脚朝天的姿势谢薇的脸还是热了热。好在她满脸都是白毛,也没人会看见她的脸红。
    奶兮兮的呜呜声从谢薇的嘴里流泻了出来。她实在是忍不住。
    这猎户的手又宽又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就是隔着布巾她也能感受到他手上粗糙的厚茧。她这个身体长年在修媚宗的双修之法,比寻常女子敏.感许多,哪怕她已经拼命催眠自己说自己这会儿不是人而是条傻狗,谢薇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起了反应,体温越升越高,眼里也氤氲起一层带了媚意的水雾。
    视线不住往人赤.裸的上半身扫的谢薇舔了舔唇。
    人家没几件衣服还把衣服一件件撕了洗了煮了给她当换洗绷带,她倒好,不关心人家天天这么赤着身子走来走去冷不冷,会不会感冒,一双吃豆腐的眼睛就没有觉得饱的时候。
    ……妈.的,果然人狗有别。真的狗被人善待只会回报给对方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任与爱。人被人善待只会馋人身子,只有馋人身子的那颗心是真的狗。
    拿狗形容人,辱狗了。
    和尚对谢薇身上的变化一无所知。他尽可能轻地抬起小狐的四肢,用不会弄痛小狐的力道擦掉它身上干涸的血块。
    如此擦拭当然没法把小狐身上的所有血块给擦个干净。倒是那盆搓巾子的热水很快就染成了红色。
    瞧着那盆血水,和尚心中摇了摇头。人得心灵扭曲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虐待一只小生灵?这只小狐虽侥幸活了下来,可它内伤重成那样,以后很可能是会瘫了的。
    若它瘫了,莫说是灵禽凶兽、便是寻常的猛禽野兽也能一口咬死它吞了。小狐虽有灵智,应该可以避过大多数危险,可猎不到猎物,最终它还是会衰弱而死。
    罢了。相遇即是有缘,只要小狐愿意,今后他带着小狐行走就是。
    想到这里,和尚又摸了摸擦完身子后迅速闭上眼睛在土台上缩成一团的小狐脑袋。
    谢薇身上还麻热着,冷不防被来了个摸头杀,差点儿被逼出生理反应。也幸好她现在是个残废,心里活动再下流再泰迪也干不出什么事儿来。换作一个月前的她,这猎户不光会被她榨干元阳,恐怕还会被她带回媚宗,邀个十个八个的好姐妹来共享唐僧肉。
    和尚没有注意到谢薇的眼神,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小狐泛红的耳朵给吸引走了。
    长长的耳廓薄的就似一层纸,白色软毛覆盖不到边缘与内侧。所以当那薄薄的肉.膜充了血,就肉眼可见的成了粉红一片。
    瞧见谢薇耳朵边缘的血丝,和尚下意识地就摸了上去。
    谢薇被那粗糙的手指沿着耳廓抚过,过电一样从耳朵尖尖麻到尾椎骨上。恨恨地瞪着什么都不知道的眼前人,她张嘴就咬了这光头一口。
    然后又松开了嘴,舔了舔被自己咬出牙印的大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做人爽啦!.jpg
    第5章
    每天一把蜜渍苦实外加若干清水煮野菜吃得谢薇嘴里能长出草来。她狐生无望地叼起一根木碗里的野菜嚼着,用绿油油的眼睛瞪着面前正用石匕雕着一截木头的光头猎户。
    猎户见谢薇看他,腼腆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跟着又继续拿起手里的木头心无杂念地削啊削。
    见猎户一点儿也不觉得只喂山茅野菜给一只肉食动物有什么问题,谢薇好想掀桌朝着猎户喊:你他娘的不是个猎户么!?那就给我肉吃啊!不管是掏野兔还打山鸡,哪怕是扒蛇窝摸几个蛇蛋来也行呐!没有蛋白质氨基酸我这一身伤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好啊!
    当然,她也就只是这么想想。这光头哥是她的救命恩人,日常她吃的喝的外加疗伤的东西都是人家一样一样为她找来的。她得人恩惠,要再强逼人家去给她猎肉食来吃,那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不知好歹了。
    草草啃完野菜,谢薇生无可恋地瘫了回去。
    在受伤之前,她辟谷已经超过一百年了。倒不是说她已经脱离了吃肉的低级趣味,认为吸纳天地精华就是比尝遍人间美食高贵。是男修都受不了心目中的“仙子”和屎尿屁扯上关系。媚宗一向以巴结强者为己任,为了讨好强者好达到与人双修的目的,但凡修为到了能辟谷的境界,媚宗女修就没有一个是不辟谷的。
    辟谷的时间长了,免不了有实在犯馋的时候。那种日子谢薇就会伙同姐妹们瞒着推崇辟谷的掌门师姐下山,到镇上去买上几条肉干。回来把肉干分成比小指粗不了多少的大小,参与的姐妹人手有份儿。
    有吃货姐妹一口就能把肉干干掉,也有姐妹硬是不吃,就闻闻味道。还有那精打细算的姐妹把肉干捻成一把肉丝儿,每天就只吃一丝儿哄哄嘴巴,生怕多吃了以后老犯馋就辟不了谷了。
    心上刺痛,摇头甩掉浮现在眼前的火光与血色,谢薇反复在心中默念:现在别去想那些,想了也没用。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养好伤。
    可你现在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把伤养好呢?
    谢薇听见另一个自己贴着自己耳朵这么问。
    等你把伤养好了,媚宗还有活口么?你还能从媚宗的遗迹里找出仇家的线索么?就算找到了仇家的线索,你又有什么方法报仇呢?人家连媚宗和给媚宗撑腰的势力都不怕,区区一个你,难道还想蜉蝣撼大树么?
    谢薇没吭声。
    她经脉断的断,损的损,可以说是一塌糊涂。窍穴虽在,但其中积蓄的修为无法调动,功体也难以运转,两百年的修为有也等于无。
    不幸中的万幸的是她的识海完整清明,哪怕有心魔从识海里爬出,她也能轻易分辨出那是心魔,从而将心魔绞杀。
    就像现在这样。
    耳边的诘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惨叫。绞杀了心魔的谢薇心止如水,面上并无一点波动。
    媚宗功法之所以是三流,一个原因是媚宗功法非但无法强身健体,还会把女子变得身娇体柔,好日夜承受鱼水之欢。另一个原因就是媚宗功法会无限制地拓宽修习者识海。
    媚术和幻术本质上都是经由识海干涉对手的行为行动。媚术和幻术的强度无法超越识海的强度,而识海的宽度决定了媚术和幻术最大的影响范围。
    打个比方,识海就像电脑上的接口,接口越多,电脑能同时连接上的u盘、硬盘也就越多。接口越高级,存取u盘硬盘设备上的资料也就越快。
    但识海宽广并不一定是好事。识海集合了修士的表层意识与深层心理,即便化神期的大能也无法百分之百完全掌控自己的识海。过大的识海一旦超过了修士可以承受的范围,整个识海就会脱离所有者的掌控,并反噬所有者。
    说极端一点,媚宗功法约等于放了个大型精神病诱发装置在女修们的脑子里。
    谢薇见过媚宗女修因为识海失控突然能够感应到方圆百里所有生物的所思所想,进而精神分裂,人格崩溃。还在本门不外传的典籍之上看到过记载,说是本门曾出过一位被心魔侵蚀了身心的女修。这位女修性格丕变,最初是迷上了自残自杀,后来爱好转变为把每一个遇到的男人都勾上.床,并在床上把人吸成干尸,放在闺房里欣赏。
    当时的媚宗掌门想要清理门户,无奈实力不济几次都被反杀。最终她是求了自己的情头,请情头出手,这心魔附体的女修才被秘密斩于一处秘境。
    家丑不外扬。媚宗能把本门丑闻光记录下来警醒后来人已经算是难得的实诚。至于被心魔附体的女修的姓谁名谁,这是哪位掌门在位时发生的事情,那位媚宗掌门的情头是何方神圣是不可能留在记录中的。
    谢薇与其他的媚宗女修们都是明知媚宗功法的危险性还选择继续留在媚宗。心魔的出现对谢薇而言算不上意外。
    闭上眼轻轻喘了口气,再一睁眼就发觉光头猎户正看着自己这边。
    骇人的杀意猝然凝聚于谢薇的眼底,若不是谢薇无法调动自己的修为,这一瞬她必定会倾尽修为,力图一击就将猎户击杀。
    ——一个看着宗门覆灭、自己也被人追杀的媚宗弟子哪儿能心大到只要看似被人救了一命就能全权相信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