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墙壁,一尘不染的蓝白条纹床单,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只输液管,正滴答滴答的向我的静脉输着液。
这里是医院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明明是在禁闭室内等待调查?
我想坐起身,可手腕上却传来了一阵疼痛。我转过头,发现我的右手正被拷在床架的铁条上。
那闪着银光的手铐,将我的手勒出来一条血痕,痛得我轻哼了一声。
我张开嘴想喊人,想叫个人进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情况,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突然感觉嗓子很干,就好像粘在一起了一样,让我无法说话,甚至每咽一次口水都会感觉烧灼般的疼痛。
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正在我沉思间,病房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好像是谁在吵架,听着声音很熟悉....
“卧槽你们妈的,本来就是伤病员,还让你们气的绝食两天,你们想要逼死谁吗?”
“不是,这不是我们保卫科的责任!大夫说了,这小同志是杀了三个歹徒后受刺激了,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心理疏导。他现在这个样子,纯属就是意外。”
“我去你m的吧!人都这样了,还给带着手铐,他瘸了吧唧的还能跑是咋了?阿坤你别动手啊,其它弟兄们,给我干!反正咱们这身绿皮也快扒了,处不处分的无所谓,干他!”
“不是.....同志.....别动手啊....唉唉.....纠察.....纠察.......”
“我去你妈的吧,纠你妹的察!警察老子都揍过,还怕你这个?哥几个,给我干,连那俩带白钢盔的傻b一块干!”
走廊里叮叮咣咣的响了半天,哭爹喊娘的惨叫,威胁,大声的喝骂,以及东西的破碎声,一直持续了大概五分钟才结束。
随后房门被打开,六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范显贵、金成泽、王辉、李明明、杨仕亮和阿坤,我们九班的六个战友。
他们看着我,有的人哭了,有的人别过了脸,有的人咬着嘴唇,表情十分的伤感。
李明明几步走到我的跟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颤抖着用钥匙解开了我的手铐,他哽咽的对我说:
“兄弟,受苦了。指导员让我们来看你,他也想来,却来不了。”
指导员来不了?听他的语气好像不对,我使劲咽了咽唾沫。当唾沫将嗓子里的粘黏感化开以后,我很勉强的张嘴问道:
“指....导员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因为在追悼会上率众殴打上级机关的干部,指导员现在被关在禁闭室,恐怕要背处分了。”
我叹了口气,对这一切很是无奈,也很感动。
回想当时的场景,他那一声刘东你闭嘴....同志们,给老子打,往死里揍的怒吼,是那样的不顾一切。
率众殴打上级机关的干部,他疯了吗?
没有,他只是要捍卫一名军人的荣誉,他只是要给自己也给全连的同志们,还有那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的秋羽,一个交代....
军人可以牺牲,军人可以流血,军人也可以为祖国奉献出一切,但军人,绝对不容侮辱。
士可杀,不可辱!
那个白痴干部,居然在追悼会现场,当着烈士遗体的面,去带走一个与这名烈士并肩作战的战士,还要因为他杀敌杀狠了,给他扣上个防卫过当的罪名,甚至当众给戴上手铐.....
这侮辱的不是一个人,这侮辱的是一个集体,更侮辱了一名因公殉职的烈士。
这干部挨揍一点都不冤,纯属自找的。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连队的干部,哪怕他只有一点军人的血性,都会这么做。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是男人,更是铁血的军人。
看着这些兄弟,尤其是看着眼前这些嘴角、眼窝、额头,因为刚才的斗殴还带着淤青一众老兵,我的眼睛湿润了。
他们就要走了,就要脱下军装,离开这片他们挥洒汗水的土地。
而我,或许不能给他们送别,更无法为他们唱一首送别的歌,甚至在车站说一声珍重。
还有秋羽,他不但走了,更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他的身影,永远的定格在10月11号21点45分的那个时刻。
我望了望窗外的风景,那树叶黄了,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它们完全的吹落,然后陷入泥土,彻底的消失在我们的世界。
那丁香花也在凋谢,曾经的美好,此时却一片片的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张我熟悉的笑脸,他递给我一包饼干,然后挥着手,被一阵风无情的吹走。
一只只白鹭正在天空中鸣叫,它们组着队,飞向祖国的南方,去寻找它们的归宿。
眼前的这些战友,还有40天就要离开,它们就像一只只候鸟一样,在该来的时间来了,又在该走的时间走,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伤感让我的心变得很凌乱,也很焦急。我挣扎着坐起身,想给他们最后一个拥抱,可脑中却传来了一阵眩晕,李明明赶忙上前扶住我,其他人也赶紧围到了我的身前。
当七个身体紧紧的抱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知道,我可能会接受调查很久,也可能比他们更早的离开军营,甚至会走进冰冷阴暗的监狱。
他们也知道,这一个拥抱过后,我们就会天各一方,这一生,可能都难有机会相相聚。
他们更知道,这个拥抱中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我们最亲最亲的兄弟。
阿坤抹着眼泪,从挎包里掏出来一个傻瓜相机,他哽咽着说:
“兄弟们,趁着今天的机会,我们照一张合影吧,算是给大家留个念想。”
兄弟们含着泪点了点头,他们搀扶着我走到窗前站好,然后叫来了一名护士帮我们拍照。
我们背对着窗户站成一排,对着镜头勉强的漏出来一个微笑。而在这张照片中,在我的左手边空出了一个人位置,而我虚空的伸出了一只手,搭上了一个心中永远存在的肩膀。
那个空位是留给秋羽的,尽管他已经不在了,可在我们的心中,他永远都活着,永远都不会遗忘。
十年以后,当我们克服种种现实困难从四面八方又聚到一起的时候,在饭店的包间里,一张空着的椅子上,放着一张脱了色的照片,大家含着泪,向那个空座敬了个军礼。
尽管那照片已枯黄,尽管那张抱着枪笑的很灿烂的脸已经看不清原有的模样,但一个面孔,在我们的脑海中,永远的鲜活与生动。
当我们举起杯,向那个空座喊了一声:兄弟,咱们人齐了,干杯!
7个年近中旬的汉子,一瞬间哭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