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车轰隆隆的声响中,归心似箭的我们,终于抵达了这趟旅程的终点,我们那阔别了两年的家乡。
当列车停稳的时候,我发现很多战友都忙碌了起来。他们并非是在整理行囊,而是急火火的往原本光秃秃的军装上佩带军衔标志。
我不由得笑了,笑这些战友们的天真与可爱。
我知道,他们这么做并非是因为虚荣,他们只是想以他们自认为最佳的形象去面对接站的亲人。
可他们似乎都没有想到一个问题,当我们的脚步离开这辆列车时,当我们再次踏入这片魂牵梦绕的土地,他们此时在意的那些东西,都将会随着窗外那凌冽的北风飞向远方。
或许他们也知道,那曾经的荣耀,那曾经身为军人的崇高,都必将是: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只是没有人愿意去面对....
细细的雪,随风飞扬在这座边境城市的天空。一盏昏黄路灯,一位年近半百的男人,正瞪着一双过早浑浊的眼睛,隔着车站出口的栅栏焦急而激动的望着我。
“刘东,刘东,儿子,儿子....”男人喊着
那一声声呼唤,将快步疾行的我叫的心中一颤。我几步迎了上去,到了跟前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男人猛地抱住。
是老爹,我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天气来接我,更没有想到两年不见的他,如今他会是如此模样。
无法想象,原本挺拔的腰杆,此时已微驼,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眼,却浑浊的像个百岁老人。
最令我不敢相信的是,曾经注重仪表的他,此时却邋遢到难以想象,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如此模样,这个在我看来铁一般的男人,如今却颓废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爸,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我不解的问
“咋的,当了两年大头兵,回家就看不上老子了是咋的?”老爹不满的说
我尴尬的笑笑,说了声没有后,顺势向后退了一步。
我后退并非我有意疏远,只是在他说话的同时,我终于知道那刺鼻气味的来源。
我不知道他今天喝了多少酒才会让他一张嘴说话时,口中所呼出空气中的酒精含量似乎能点燃一切。
酒,我也喝,且经常喝,可我真的想不出到底该以何种方式喝酒,才能让一个人从呼吸到毛孔,都能散发出52度陈酿的程度。
这一刻老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人,确切点说更像是个会移动的酒瓶子。
“爸,你今天喝了多少酒?”出租车上我问
老爹咧嘴笑了笑,从怀里抽出来个牛栏山小二说道:
“谁他娘的知道,反正渴了就喝两口,就这个小瓶,我一天七八个吧。”
“你....你这么喝,我妈不管你吗?”我试探着问
“操,驴驾辕、马来套、老娘们当家瞎胡闹!老子喝点酒她敢管我?反了她了!”老爹满嘴酒气的说
我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知该如何说,扭头望向车窗外的景色,不想与身边醉酒的老爹在多说什么。
雪虽然停了,然而满是积雪的道路仍然让车子跑不起来,短短的一条路,却开了很久。
在经过一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口时,我跟出租车司机说停车,打开车门就准备下去。
可就在我一只脚踏在车外时,老爹却拽了我一把,含糊不清的跟我说:
“你干啥?那房子卖了,早就不是咱家了。咱家还得往前面开半小时。”
我闻言一愣,不敢相信的看向老爹,可当看到他那肯定的眼神后,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爸,你们为什么要把咱家卖掉啊?之前我妈跟我说,家里还完外债后情况不好,这个我知道。可我记得当时这套房子还有,怎么才半年不到就没了呢?还有,那个,呵呵,你说咱家往前开半个小时就到,可在开半个小时都到城郊的大野地了,呵呵,咱家在大野地里吗?”
我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嘴,没成想,我的这一问,却好像刺痛了老爹痛处了一般,顿时让他在出租车内咆哮了起来:
“老子愿意!小兔崽子我告诉你,咱们家一草一木都是老子的,跟你小子没半毛钱关系!你他娘的以后少质问我,不就当了两年大头兵吗,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还大野地?谁他娘的跟你说老子住大野地了.....”
对于一个酒后发疯的人,我没有做过多的争辩,吩咐司机按老爹说的地方开,便继续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看着窗外越发荒凉的景物,我苦笑不已。两年了,我万万也没有想到,那个我每天都在思念的家,如今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车子,在半小时后终于到了那个所谓的新家。那是一片新盖起来的楼房,那片楼房子很大很漂亮,然而属于我们的,却又是那样的小。
跟随老爹打开防盗门,望着室内陌生的一切,我如梦似幻。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就在我愣愣的看着屋子时,一个久违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是老妈,她正煮着一锅面。听到外面有声响,她激动的隔着厨房门喊到:东儿回来了?好,回来就好!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别急,一会儿就能吃了啊,吃完美美的睡上一觉。
当她端着面走出厨房的一瞬间,当我看到她那熟悉而陌生的容颜时,我心如刀绞。
我不知道母亲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四十出头的她,看起来却比同龄人老了整整十岁。
“妈.......你......”我咬着嘴唇,声音哽咽
“怎么了?唉,你这傻小子,进屋半天了还提着个包傻站着干啥?赶紧坐啊!对了,你爸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我闻言一愣,四处看了半天,这才发现老爹早已经醉倒在地板上,此时一边打着呼噜的他,手里还握着个小酒瓶子,
看到老爹那副样子,老妈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招呼我扶老爹进卧室,一边与我说起了这两年家中的变故。
老妈跟我说,自打之前家里做生意亏了钱以后,老爹就开始酗酒,每日啥也不干只做一件事儿,那就是打电话邀请他那些狐朋狗友到家里或饭店吃吃喝喝。
起初老妈以为他心情不好,想着他找些朋友聊天解闷也挺好,散散心,过一阵心态调整好就没事了。
可谁知,老爹的这种酗酒行为却一发不可收拾,每天三顿的找朋友喝。而且他什么也不为,就是想在喝酒的时候听那些人吹捧他,如果马屁拍的他高兴了,不但吃吃喝喝,还要带着那一大帮子人去歌厅、洗浴消遣。
要说家里亏钱之后,本来经济上就捉襟见肘,老爹的这一胡来,更是让家里雪上加霜。
可此时家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根本就不在老爹考虑的范围,他所追求的,只是那种众星捧月的尊重感,就像吸毒一样无法自拔。
因为酗酒这件事,老妈曾苦劝了他无数次,也撵过老爹那些来蹭吃蹭喝的狐朋狗友无数次,可早已经被酒精麻痹的老爹,根本就不管不顾,有时感觉朋友被撵没面子,醉醺醺的他还跟老妈动手。
恩爱了很多年的丈夫,一朝变成了对自己动手的酒鬼,这本就让老妈很崩溃。可更让老妈崩溃的是,前不久,花光了家里最后一分钱的老爹,居然背着老妈变卖了房产,然后举家搬到这座小房子里来。
至于大房换小房剩下的那些钱,毫无意外的,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老爹在一众狐朋狗友的阿谀奉承中挥霍一空。
说道最后,老妈几乎是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而我则气得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可气过之后我又能如何呢?难道是要我跟自己的父亲大闹一场?还是跟那些上门来找老爹的狐朋狗友大打出手,让他们再也不敢来家里蹭吃、蹭喝、蹭钱花?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作为一个儿子,我能做的也只有偷偷的塞给母亲一点钱,然后告诉她把钱藏好留着家用,千万不要被父亲找到了。
在这短短的几小时内,我有太多的想不到,可我最想不到的是,曾经对家人很温和的老爹,如今居然会变成这种模样,如果不是相貌没有改变,我说什么也无法将面前的这个人的身影与我曾经认识的父亲重叠。
我不知道到底是生活改变了他?还是他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或许我们都变了,只是我变成了曾经的他,而他又变成了曾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