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心神荡漾。世间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此。
令我突然觉得,生活在八十年代其实也不错。因为有如此佳人在。
“你叫啥?”姑娘开口问,声音还算中听。就她这模样,就算长个男人嗓我也不介意。
“金世乐!你是夏璐,对吗?”
“嗯!”姑娘点了点头,脸上现着红晕,还是有些害羞的样子。
“敢问姑娘贵庚!”我咬文嚼字,想给对方留下一副文学儒雅的形象。毕竟,才子配佳人。没有女人不爱才子。
姑娘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脸更红了,说:“闻股沟干啥?”
我不由得一愣,感到莫名其妙,说:“闻啥股沟?”
“你不是要闻我的股沟?”
“我什么时候说要闻你的股沟?”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不是说,敢闻姑娘股沟!”
我紧咬著牙关,但还是忍不住喉咙里发出吭吭吭的声音,把鼻子呛得有些疼,问:“姑娘上过学没?”
“没有,咋啦?”对方面带不悦。
“我说的是贵庚!不是股沟!吃饱撑了的才闻股沟!贵庚的意思就是今年你多大了!”
“这意思啊!我听你说话的口音跟俺这儿不一样。你说啥鬼.....鬼更,我刚开始没听明白是啥。你前面又加个闻,我就猜你是不是要闻啥东西。鬼更,鬼更......我搁心里叽咕着,就觉得你说的是股沟!就是发音跳跑了!股沟闻起来有味儿啊!”姑娘满脸通红的解释道。
然后她又埋怨我:“你说你也是闲屌磨,你直接问我今年多大不就行啦!还整个人家没听过的话渣子来!”
我赶忙道歉:“都怨我!都怨我!那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啦!你呢?”
“我二十二啦!”
“啊,你比我大五岁!太老了吧!”姑娘样子作得很是惊讶。
“大五岁能算大吗!我还见过男的比女的大二十岁的呢!”我见情况不对,有点儿急。
“大二十岁?那不是给自己找个爹!”
“男的大了,懂事儿,温柔,知道疼你!”
“你可拉倒吧,早早的死了!我还得当几年寡妇!”姑娘白了我一眼说。
我不再吭声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我长得咋样?”姑娘问。
“长得好!”
“你能相中我不?”
“能!”
“哼,你知道我长得好就行。长得好的人哪有不挑。我又不是嫁不出去!这个月,光你都是第十八了我相的。我一个都没相中,都是人家相中我了!”姑娘得意地说。
“那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忍不住问。
“我想找个......就外面那个样儿的吧!”姑娘隔着窗户往外瞅了一眼。
“外面那个......”我也往外瞅了瞅,看见二能蛋正站在窗前眯缝着眼抽烟,张大着嘴让烟雾慢慢地从嘴里跑出来。
“他有啥好的?要个没我的个高。要脸没我的脸好看!”我不禁有些气恼。
“有男人味!看着有本事!牛逼哄哄的!多能了!你看他穿的,头上还打着油。手上戴着手表。一股子福气!”姑娘说。
一个人的审美,有时候让你感到无奈死。要想扭转一个人的审美,几乎不可能。
我说:“那是俺二兄弟!”
“多大啦?有媳妇没?”
“二十了,不知道他谈着没!没问过!”
“哦,你回去吧!咱俩没谱!你跟你二兄弟说一声,他要来相我,我保准答应!”姑娘望着窗外说。
我感到沮丧极了。心中已对佳人产生恋恋不舍。不想走,想跟她多说一会儿话。看能把她劝过来不。就说:“我也可以抽烟,梳油头,戴手表啊!”
“你可拉倒吧!就你这个子我都相不中!”
“男生个子高不好吗?”
“有啥用?够枣吗?种枣能有出息吗?”
“个子高了穿衣服好看!”
“我也没见你穿衣裳好看。你看你这裤子,还有这袄袖子,都是接过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鞋子倒是稀罕,没见过这样式的。跟踩着俩河蚌似的!”
“我这是运动鞋!二十一世纪都流行这种!穿上打篮球!”
“你愿意打啥球就打啥球,跟我没关系!你走吧!我真相不中你!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想强扭我呢?你把头给我拧下来我都不跟你好,你死了这条心吧!回你家吧,该弄啥弄啥去!”姑娘很不耐烦了,干脆扭过去头看墙也不看我。
我低着头,慢慢地走出了这间土垒的西屋。突然想回到二十一世纪去了。在大学里,那么多女生喜欢我。搁这儿,随便找一个人都看我不顺眼。二能蛋和媒人见我出门了,赶紧迎上来,问我搁里面谈得咋样了。
我冲二能蛋埋怨道:“你说你站窗户跟前干啥,抽烟就抽吧,还装得叼不拉几的!你到哪儿都要逞能,不显你不行吗!”
二能蛋说:“我到窗户跟前照照自己的头,咋啦?那玻璃反光,屋里边黑,我又看不见里边!”
我说:“人家相中你啦,没相中我!”
“哦!”二能蛋挺直胸膛,整理了整理中山装领子,嘴巴咂了咂,扭头往西屋那边瞅了瞅,问我:“哥,那姑娘长得到底咋样?”
“好看!很好看!”我无力地吐出这几个字,心里异常难受。状态不亚于一个见天鹅肉飞跑了的癞蛤蟆。
“哥,你就说,你能看她不?”二能蛋将才吸了一半不到的香烟狠狠摔到地上,竟然大恼了。
“能!但人家看不上我!没事儿让我相亲干啥!光找着让我心里难受!”我忍不住流泪了。
“别哭哥!看你这出息!才多大点儿事儿!你等着,看我给你办了它去!”
只见二能蛋往怀里一掏,掏出了一沓子厚厚的票子。竟然都是暗黄色的五十块的钞票。走到那对穿着满身是补丁的中年夫妇面前,把厚厚的一沓子票递过去,脸上带有些狰狞地狠狠说:“这是五千!把你们村里的钱全部都搜刮出来也没这么多!我哥看上你家姑娘了!这五千当定金!不够后面我再弄一万!要不要?”
那对中年夫妇浑身抖起来,互相对望了一眼,眼睛里满是激动和惊惧。妇女颤声问那男的:“她爹,你看行不行?”中年男子颤声更厉害:“咋不行!你家闺女能有多值钱啊!错了这回,你上天都难找了!”便颤抖着双手伸过去,将那五千块钱捧着接住了,瞪大眼又问:“真的后面还有一万?”
“有!我金云山吐一口唾沫就是颗钉子!谁他妈说瞎话谁全家死光光!是狗.操出来的!”二能蛋仍旧带着狠狠地说。
“行!这闺女,我非让她嫁给你哥哥不可!她要不干,我打死她!”中年男子拍胸保证。
二能蛋脸上笑了,说:“那亲家,咱再会哈,改天我再来把那一万给你们送来!”
“好好!好好!亲家你慢走!路上开车慢点儿!”一对中年夫妇忙不迭的点头。
二能蛋走到我旁边,笑着说:“哥,这桩亲事妥了,还愣着干啥!走吧!”
我却是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八十年代中,五千元意味着什么。那时候谁家是“万元户”,就是超级大户。后来在财经网看到,有专业人士算计了一下。拿八五年的一万元跟2014年的钱进行比较,一万元相当于2014年的255万。
一下子扔掉五千,就等于现在扔掉了一百多万。试问,这份气魄,世间能有几人有?
更何况,后面还有一万。
见二能蛋面色不改气不喘的。我相信了那瞎眼老太说的:“二孙子是一条困滩龙。他的世界正开始下雨。等到水位高涨,漫过滩高高的,这条龙就是海里的霸主!”
只可惜,他这条“困滩龙”到最后让我给彻底毁了。
媒人看起来很牙疼,面上带着悔恨,急得拍大腿发泄,说:“要......要是早知道事情会这个样儿......我忘了把俺家的闺女给你哥介绍啦!虽说俺家的闺女年龄还小吧,但大几岁又有啥!多活几年就能有五千块钱了吗,哎呀,不,是一万五呀!人活一辈子能挣到这么多吗!我的娘哎,我这心肝疼了慌!”真的气得直抹眼泪。
二能蛋给了她二十块钱,说:“先拿着,等俩人订了婚,再给你二百!”
“好好好!二能蛋能着哩!少见的气派人!”媒人接过钱感动得不行。
那时候,媒人说成一桩媒,能得到一块钱就很不错了。
我不由得替二能蛋担心,趁个没人注意的功夫,把嘴凑到他耳边问他:“二弟,你一个司机而已,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二能蛋面上浅的冷笑一下,小声说:“司机,你真以为我只是个司机?你去城里打听打听去,金云山是什么人物!给县长当司机,那只是我走的一条白路而已。我说我现在黑白两道通吃,你信不信?”
“二弟,你可别干违法的事情啊!”
二能蛋没有说话,只是面上笑。
我们几人坐车回家了。
很快,我相亲的事情在这片乡村传开了。人们津津乐道。都说王寨村的那家有福气,跟捡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啥区别。这样一来,他家那闺女若是还不愿意这门亲,以后谁还敢相他家的那闺女。
也有人说二能蛋有气魄,绝对是个人物。将来肯定不止只给县长开车,早晚要成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器。
这天晴朗。我按捺不住,就到了瞎子老太家。她正坐一张藤椅里,搁院子里晒暖,无儿无女的,独自一个人居住。太阳光下,她一张上面布着两块大铜钱般烧痕的面容正朝对着我,好似能看得见我似的,说:“你竟然敢来找我!”
“曾祖奶奶,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我站得远远的,不敢太靠前。
“啥事儿?”
“你说说,这二能蛋到底能成多大气候?”
沉默了半晌,瞎子老太神情肃穆,问:“你知道杜月笙吗?”
“嗯,知道,旧社会里的上海老大!跟蒋.介石是拜把子兄弟!”我不禁激动。
“他金云山,就是下一个杜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