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长离紧绷许久的神色终于松懈了几分，他第一次抽魂花抽得这样艰难，这样小心翼翼，几乎有虚脱。
    俞乔睁眼看到他手心的花瓣，笑了下，“没想到，还挺好看。”
    姬长离也笑了下，“因为是你的。”
    最后的一瓣抽出，魂花在他掌心凝结成小小一朵，天边的日光已经又一次西沉，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几日，她心口那小小一簇火光映在他眼中，带出放松的笑意。
    “对不起，乔乔，对不起。”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道歉，因为他说过不会让她疼了，到头来，却是他让她经受神魂撕碎的疼痛。
    但好在他还有机会弥补。
    可就在他这句话落定后，她神魂里的心火猛地一黯，就像燃尽的蜡烛。
    姬长离一把抓她的神魂，失声道：“俞乔，怎么了？”
    她的神魂开始一点点消散，俞乔垂眸瞥了一眼他怀里的躯体，傀儡身上几乎浸润了她三分之二的血，又经过她神魂附体温养过一段时日，所以就算是姬长离也没能发觉。
    俞乔凑过去最后亲了他一下，难过的是，她的神魂消散得太快，灵体聚不成型，已经感受不到他嘴唇的柔软。
    她还如以前一样笑，只是眼中带着点遗憾，“灵还，我以后不会再束缚你了，我给你自由。”
    姬长离长长的眼睫颤动个不停，神情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灵还，你自由了，你不用再为了任务做一些违心的事。”俞乔脸上的笑越来越模糊，释然道，“真好，我也自由了。”
    姬长离眼中漫上猩红的戾气，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别想有自由，你死了，我也会死，整个世界都会为你陪葬！”
    他的威胁毫无力度，姬长离彻底对她没有办法了，他想不明白，俞乔一直以来都那般纵容他，即使两人有过争吵，她也很快就气消，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来。
    为什么，她心里明明装着对他的爱，却这样决绝。
    为什么这一次不再回来。
    俞乔偏头看闪烁的系统，“《上邪》和《he》剧情融合，就算我死了，还有另一个女主支撑世界线。”
    姬长离睁大眼睛，原来她一直都听得到，看得见。
    原来如此。
    系统尖鸣一声，骤然散开成雾，越到后来，它越不稳定，宕机已经是它的常态。
    光晕中传出哗哗的翻书声。
    一些书页上的文字在飞快消失，但随即又被另一些字迹填补上。
    她第一次看到大魔头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指尖颤抖地画出一座聚魂阵，将她消散的魂魄拘束在阵中，“乔乔，我错了我错了，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剧情，不是因为任务，你想怎么束缚我都可以，我愿意的……”
    俞乔眼眸亮了亮，有些开心，“这是你真心的么？”
    “是。”姬长离眼角通红，几乎像缀着一滴血泪。
    俞乔看着他的样子，又难过起来。
    原来瞎的那个人不止是姬长离。
    两个瞎子谈恋爱，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的真心，所以不安，患得患失。
    “我喜欢你，也是真心的。”俞乔神魂溃散成了光点，残留着一点模糊的声音，“对不起……”
    “记得你答应过我，除了我，不准任何人伤你，你自己也不行。”
    “我要你亲自看着我！”姬长离拽着她最后一缕魂魄，咬牙道：“俞乔，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再找到你。”
    “我不会再有自由，你也别想。”
    第65章 在他满心雀跃，如坠云端……
    亭中的聚魂阵在刹那间转为搜魂阵, 法阵光芒缠着消散的神魂追去，像一张蔓延的蛛网，不死心地想网住点什么。
    但最终, 光点散尽, 法阵无力地黯淡下去。
    最后的一点辉光沉入天边，夜色彻底笼罩住此处。
    姬长离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 低垂着头, 深深埋进她颈窝，浑黑的魔气从他身下溢出，淌过八角亭的台阶, 流入花园当中。
    亭子猛地摇晃了下, 轰然倒塌, 院中花草将将触及那缕幽幽魔气, 就被抽空枯萎下去, 一只躲避不及的橘猫被魔气灌入口鼻, 抽搐几下，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姬长离无意识地掠夺着这里所有的生灵, 直到魔气缠上院中那颗槐树, 他浑身才猛地一震, 外溢的魔气倏忽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抬起头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眼睫和脸颊上都沾着俞乔身上的血，乍一看，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煞神。
    姬长离抬手抹了一下自己唇上的血, 暗红的血痕染在指腹上，忽然腾起一缕轻薄的火光。
    淡蓝的火焰烧尽他手心里的血迹，脸上的血也开始燃烧, 他半张脸都陷在蓝焰里，垂眸看去，他身上每一寸染血的地方都开始燃烧，怀中的身躯几乎被火焰包裹。
    这焰火一点也不烫，甚至冷冰冰的，只要烧尽血痕就熄灭。
    姬长离一动不动地坐在火光中，看着怀中身躯的血液被烧尽，他伸手一碰，少女的脸颊裂开，碎成几块干裂的陶土掉落。
    系统缩在倾颓的八角亭角落里，不知所措地看它的宿主抬手扶住额头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这死寂一般的花园里，诡异地让人发憷。
    光团躲进了更深的缝隙里，担心他是不是同它一样，程序错乱了。
    姬长离笑了好久，眼瞳中的光却一点点冷下去，他伸手掐住怀中身躯的脖颈，手指用力，毫不留情地将这具残破的傀儡捏得粉碎，“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
    在他满心雀跃，如坠云端时，她却在计划着从他身边逃离。
    不过也好，只要活着就好，他早晚会重新找到她。
    系统听到他的声音，不解地冒出半颗光团，见大魔头站起身，扬手将地上的陶土碾成粉末，狂风鼓动着他的袖袍，将满地尘土卷得一干二净。
    光团几乎哽咽了，“乔乔……”
    姬长离冷冷看它一眼，从亭中离开，整个花园生机灭绝，唯剩一棵槐树，在来临的春日里刚抽出新芽。
    他站在槐树下看了这棵树很久，魔气纠缠上树干，丝丝缕缕的触碰嫩绿的新叶。她曾经说过，这棵树就是原主的家，她无端占据了别人的身躯，无以为报，她在哪里为家，便将这棵树种在哪里。
    说得那样好听，到头来，还是被丢弃了。
    她说喜欢他，结果却在筹谋着离开他。
    魔气在新叶上流连许久，最后还是放过了这一棵可怜的植物，姬长离转身往后殿走，系统光团远远缀在他身后，看他一夜之间把涿光山上的所有宫殿都细细地寻了一遍。
    天色越来越亮，他的脸色便越来越沉。
    俞乔抹去了她在这里的一切气息，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给他留下，但是这魔宫里却有他为她捉来的猫，为她布下的蜃景，为她引来的温泉池……
    每一个地方都有属于她的痕迹，却没有半点她的气息。
    姬长离坐在大殿上，屈指抓来光团，在系统毫无防备之下，一把将它拍散，神识侵入光晕中。
    他一字一句地把后续剧情看了，《上邪》的剧情已经完全覆盖了《he》，世界线从俞乔身上剥离，她的名字彻底从后续文字中消失。
    姬长离退出来，等到系统重新凝聚，问道：“现在副线任务是什么情况？”
    “因为乔乔失去了女主身份，”系统小心翼翼道，“好感度定格在100%，副线任务关闭了。”
    “那么，我还要按照主线任务进行么？”姬长离神情淡然道。
    系统扑过去抱他的大腿，生怕他一言不合罢工不干，哭唧唧道：“您的男主身份还在，主线剧情自、自然还是要完成的。”
    两本书融合，就算秦无念已经死了，还有《he》的男主姬长离。好在，《上邪》的后续剧情和秦无念这个表面男主也没什么关系。
    姬长离沉默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地乖巧道：“好。”
    系统光团狠狠一抖，不敢相信地问：“您答应了？”
    “嗯。”他斜靠在坐塌上，支颐着下颌，另一手中浮出一朵魂花，几不可闻地低喃道，“她还活着呢。”
    在这个世界的某处，所以，怎么样都好，这个世界不能崩溃。
    姬长离摘下一片花瓣，含入口中。
    系统：乔乔的魂花，嘤嘤嘤……
    大魔头以前吃饭，都是简单粗暴地直接捏碎一朵魂花，从没像这样喂进过嘴里，系统很好奇乔乔的魂花是什么味道，但它不敢问。
    姬长离紧蹙的眉眼舒缓了几分，翻手收回余下部分。
    *
    阵法封印嗡鸣一声，被人从外打破，凌溪一跃而起，手按在剑上。
    树影里晃过一道身影，凌溪快步追去，追到近处却没发现任何痕迹，浓郁的魔气随着结界破开而兜头罩在她身上。
    就如浑身被裹了一层难受的淤泥一般让人不舒服，凌溪浑身的剑气都凝滞了片刻，皱着眉最后看了一眼困住她许久的院落，潜入林中，消失不见。
    落云城里纷杂的市井之声冲入耳中，她躲在街角的阴影里，看着街上来往的魔修，手指紧紧扣着长剑。
    巷口外，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正追着一颗竹编小球玩耍，他笨手笨脚的，越去追，脚反而将球踢得越远。
    竹编小球咕噜噜地滚到她脚下。
    小孩便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跑进巷口的阴影里。
    凌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浑身紧绷，小孩身上天然溢出的魔气，让她控制不住地握紧长剑。
    她脚尖动了动，将球给他踢回去，小孩抱起球，乌溜溜的眸子抬头看向她，他额头上顶着一个小包，才冒出一个嫩嫩的角，露出还未长齐的牙，“谢谢姐姐。”
    他伸出小手想来牵她，凌溪犹豫地伸出手，被他软软的小手拽住食指。
    魔气一刹那刺穿了她的经脉，逆袭入她内府。
    凌溪双目一凝，长剑出鞘，一剑朝着小孩劈去，幼童的身体被劈成两半，魔气淹没这条小巷，一个尖锐的声音桀桀怪笑，“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就敢闯进魔域内城来，当真以为现在魔域还和以前一般能让你们随意来去？”
    “小丫头，你被我吃了也不冤枉，让你们这些正道修士都在我肚子里团圆。”
    凌溪剑气外溢，雪亮剑光撕开魔气，经脉里翻江倒海，偏头吐出一口血。
    那黏稠的魔气被她冲开一瞬，又猛地倒扑而来，她身上被划开数道血口，只是片刻间，就染红了衣衫。
    身上忽然传来一阵恶心的滑腻触感，像是被湿漉漉的舌头舔过。
    凌溪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长剑横在身前，辟出一块剑域。
    湿淋淋的触感骤然消失，隐藏在魔气当中人咂咂嘴，“味道真不错。”
    “我杀了你！”凌溪厉声道，剑光涌入魔气当中，她的身影转眼被越发浓稠的阴影吞没，冰冷的气息钻入经脉，直袭进她的内府。
    她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被人碾压的感觉，金丹境界的身体实在不堪一击。
    凌溪被魔气整个缚住，冰凉的感觉抵在她伤口上，舔得啧啧作响，让她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