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坐在椅子上摇晃着上身,琢磨了一会儿说道:“那就看看他们兄弟三个,谁对我大唐更为忠心了。此次您前往高丽,想来他们三人都会找您,到时候您就斟酌着办,谨记他们谁最忠诚就好了,只要他们三国常年陷入战乱就行,为我大唐争取一丝休生养息的时间就足够了。”
刘仁轨与任雅相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看着李弘同时说道:“上兵伐谋。”
李弘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看着两人都吃完饭了,还没有要动弹的意思,继续说道:“今日戴至徳实乃咎由自取,仁义礼智信固然重要,固然需要我等尊承祖先留给我们的灿烂文明,但却不是让我们在传统中固步守旧!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尊承,但时代在变化,您不能一直用历史的眼光看未来不是。”
“殿下,臣认为您今日罢免戴至徳还是有些过于仓促了,您身为监国太子,虽然有此权利,但如果如此仓促,恐怕陛下会对您……。”
“揍我一顿?”李弘趴在桌子上,接过夏至放好的水杯,接着道:“兵部都知道利用新的兵器、战阵、兵种来作战,为何礼部就能不懂变通?如果都如戴至徳这般冥顽不化,那干脆让我李氏江山恢复周天子制度好了,大家一起维护井田制,然后在立几个诸侯?可行吗?当年秦国能够一统六国,不就是赢在变通之上,彻底抛弃了前人留下的观念,用高危险高代价的变革换来了最高的利益?任何事情的发展进程,都需要勇气跟血性,站在功劳簿上大喊盛世景象,这样的官员不需要,大唐要的是,永远处在饥饿状态下,永远都处在一种危机状态下的官员,而不是处于满足状态下的官员。”
李弘比谁都清楚,中书、门下大佬的支持固然重要,但兵部任雅相与刘仁轨的态度,对他来讲,就不是用重要可以说明的了。
他愿意再费口舌解释于两人听,就是希望,刘仁轨能够真正的遵从自己的旨意,而不是到了辽东后,给自己来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态度回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李弘在东宫议事堂议事结束的第二天,梁州一座隐蔽的宅院里,两个人席地而坐,神情淡然的正喝着今年从南方运来的新鲜茶叶。
“现在看来,他是对辽东志在必得啊,这与你们大唐皇帝的旨意不谋而合,嘿嘿。”一身唐服打扮,却是一个突厥年轻人,看着对面的李忠说道。
李忠端着茶杯放在鼻端,深嗅着新茶那独有的香味儿,然后才动作淡然的一饮而尽。
脸上依然是一种憨厚、质朴的表情,看着突厥年轻人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有胆量私自跑到大唐境内,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说完后,李忠不由自主的扫视着年轻人的右手,只见上面布满了恐怖的伤疤,看样子倒像是被火烧烤或是油炸过一般。
突厥年轻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李忠的视线看向那里,缓缓的举起自己的布满恐怖伤疤的右手,神情像是在欣赏一件宝贝一样,淡淡说道:“如今你大唐正是鼎盛威武时期,各国商旅都蜂拥而来,前往大唐买卖,会在乎多我这么一个人?”
李忠憨憨的笑了笑,问道:“那你们这次前来,就是希望弄清楚大唐如今兵力的重心在哪边?”
“不错,所以还得梁王您教我。”突厥年轻人微笑着说道。
李忠憨憨看着他摇头,这个阿史奴,三年前跟随他父王被大唐征服,如今被安置在安西四镇之一的于阗,但现在好像已经与吐蕃勾结上了,为了复国,开始探听大唐如今的兵力重心是在西还是在东了。
“你觉得呢?”李忠反问道。
“太子殿下聪明绝顶,我猜测不出来,如今是他监国,可是由他说了算?”
李忠沉默不语,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阿史奴继续看着自己的右手,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大唐会继续对辽东用兵,至于安西,自然是不会成为重心了?”
李忠两手环抱在胸前,憨笑着看着阿史奴,直到阿史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缓缓的递给了他。
李忠才把环抱在胸前的手放下,顺手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的数额,这可是皇家钱庄最高等级的票号,只要拿着信物,就可以随意的领取。
“你这手最近可还疼吗?”李忠杀人诛心的收好票号,突然问道。
“梁王,您可是从太子之位上被废的,难道你不知道此种感受?当年我被四岁的太子……哦,那时还是代王,您那是还是太子殿下吧?如果不是他施了妖法,我这只手怎么会变得如此!”
“你还记恨李弘?”李忠眯缝着眼,整个人虽然看起来还是憨厚质朴,但双眼中反射的,却是一种令人心寒的冷光。
“那是自然,如果我复国成功,我一定要把他拉下来,让大唐皇帝再次立你为太子。”阿史奴看着手,狠狠的说道。
“呵呵……我已经没有了当太子之心了,如今不好吗?就如李弘所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么惬意的生活啊。如果想知道实情,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李忠拍了拍被他放入胸口的票号,悠闲地神情突然间变得冷峻起来。
直到阿史奴又拿出了两张同样数目的票号,李忠的脸上此时才重新浮现了憨厚的笑意。
起身望着绿油油的一片树林,中间一个小茅屋还是当年李弘来时,突然奇想,说在这里建盖一座茅屋,下雨时喝茶才有情趣,于是李忠就建了,可李弘从来没有来过。
“自从我被废之后,我就一直在揣摩李弘,他到底凭借的什么?能够得到父皇跟皇后如此大的恩宠?十岁被立为尚书,十四岁被封为京兆府尹,那仿佛聚宝盆的太乙城更是不在话下。如今不单监国好几次,昨日竟然还罢免了礼部尚书,据说到现在,东都都没有下旨问询,这是多大的恩宠啊,你觉得你们有希望动的了他吗?”
“嘿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现在大唐的兵力在东,我们就有希望扳倒他不是?这样岂不是也可以为你出一口恶气?”阿史奴跟在李忠的身后,站在茅屋屋檐下,感受着徐徐清风拂面而过。
“那我告诉你吧,你已经有机会为你的右手报仇了。”李忠望着树林,淡淡的说道。
“梁王何意?还请明说。”阿史奴一惊,急忙凑到跟前问道。
李忠没有急于回答他,而是想了想,组织了下言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揣摩研究李弘,虽然对他所有的事情我不知晓,但我却发现了一个迹象,那就是当李弘着手办一件事情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其实已经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而非是事情的本身。”
阿史奴哪能听明白李忠这些像是自言自语的话,只好皱着眉头,竖着耳朵紧张聆听。
“当年他施法烫坏你的手,他的注意力在哪里?在长安,而非是你们,这样做,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李忠顺着自己脑海里的线索,继续说道:“可他到了长安后,按理说,他的注意力应该在那两尊琉璃上,可最后呢?他的注意力却在兰陵公主等人身上,而且还有那水晶牌跟玻璃,这些谁能想到?”
“太乙城就更不用说了,当年他跑去太乙城,每一个人都以为他想要去那里玩儿,每一个人都以为是为了那商会,却没有人发现,其实他真正的目的。”
“那……那他的目的是什么?”阿史奴听的脑晕,急切的问结果。
“我当年就有去太乙城,就是因为我突然间看不透他此次的目的了,所以才临时改变主意跑到太乙城,就是想看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商会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惩治贺兰敏之也是凑巧,巡视他那禁区,也是不可能。我甚至一度怀疑,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皇后去太乙城,而后除之。但当凶手被缉拿后,我又再次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我始终不知道他那次去太乙城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找孙思邈看病?还是为了找袁天罡、李淳风测算?可当年他出生时,李淳风就已经通过了道众之口,给出了谶语。”
“梁王,您这说了一大堆,您说到底他为了什么?”
李忠憨厚的神情此刻睿智无比,双手背后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清楚他太乙城一行是为了什么,他的最终目的什么,这么多年,只有这一件事情困扰着我。但他此番看似志在辽东,实则意在安西!所以说,你们这次有机会为你的右手报仇了。”
李忠回过头,眼神里有不屑也有冷酷,冷笑着看了一眼阿史奴,然后率先钻进了茅屋,淡淡的声音继续传出来:“不错,他此番看似志在辽东,实则是他已经有意前往安西了!想来,李弘的野心也就大白天下了,他的眼睛,现在可是盯着先帝曾经担任过的尚书令一职啊。所以,西域之行,他是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