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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一些很平常的玩意儿,人类的八音盒、手工制作的天使雕像、珠宝、纪念版的金币……最贵重的,也就是希弥尔第一次见到他时,丢进海里的那把匕首吧——因为刀鞘已经丢失了,带在身上太危险,他就把它埋了起来。
    想到从前的事,卡尔洛虽然没有笑出来,但眉梢眼角都十分柔和。
    来到了那个洞口,他却惊讶地停住了——应当已被红色的珊瑚堵住了的洞穴入口,珊瑚竟然破毁了大半,剩余一些小小的破絮在漂浮,看样子,恰好刚被破坏了不久。
    卡尔洛的笑容凝住了。
    他钻入了漆黑的洞口。柔软的海藻缠绕过他裸露紧致的胸膛,又怯怯地避开了。
    洞穴的尽头有一个人影在悉悉索索地活动着。
    沿路上,卡尔洛看到,那些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的东西散落了一地。不值钱的被丢弃,值钱的则被带走。
    角落的砂砾上横躺着一把匕首,柄上镶嵌的宝石也被挖空了。
    人鱼的气味能在长居的地方留很长的时间。按理说,海底的洞穴那么多,是不会有谁来触他们霉头,故意破坏他们的居住地的。除了一种人——嗅不出异物种的气味、又恰巧发现了洞里有值钱东西的人类。
    就在洞穴连同潮汐洞的那个池下,一个腿上系着绳子的渔夫,正垂落在砂砾上翻找箱子里的金币与珠宝。
    对于宁婧这种级别的赏金猎人来说,这点金币只是一点小利。对于卡尔洛而言,这也只是新奇的礼物,堆积再多,也不涉及财富的概念。但是,对于无意中发现这个潮汐洞的渔夫而言,这却是一份惊人的无主宝藏。
    感觉到了身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投来,渔夫惊慌地抬起了头。人类的视力,只能让他看到潮汐洞下那有光线覆盖的范围。只是,那种被猎食者盯上的感觉,还是让他的寒毛一根根地耸立了起来。
    很快,他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喉咙被冰冷的手扼住,渔夫瞪大了眼睛。
    无人知晓的潮汐洞内,漆黑的水在剧烈地波动,伴随着数不清的气泡升起、破裂,似乎有谁在水下惊恐地挣扎着。
    不一会儿,水面的波动彻底停止了。系在岩石上的绳索断掉,飘飘荡荡地浮上了海面。
    ……
    从洞里钻出,卡尔洛轻轻地甩了甩手指,暗红色的血迹飘散在了海水里。自浅海面投落的黯淡光澜,斑驳在卡尔洛毫无表情的脸上。
    一如既往的美丽,却恰恰因为太过平静,而无端让人遍体生寒。
    在宁婧的印象里,卡尔洛一直是个很好说话、性格有点儿别扭、但本性不坏的男孩子,这大概是因为卡尔洛从未把自己兽类的一面在她面前露出过。
    甘美的相处时间,麻痹了她对人鱼的印象,忘了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里,人鱼归根结底是一种野兽。其本性凶残冷酷,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同族,都毫无同情心,全凭喜恶与心情行事,一个个都是活脱脱的潜在反社人员。
    就像刚才的渔夫——或许他有苦衷,比如襁褓中的孩子生病了,急需金钱。或许他仅仅是个贪婪而倒霉的人,刚闯进洞穴,还来不及偷走什么,就被主人发现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罪不至死。
    与唯一信任的人类的长期交往,让卡尔洛拥有了原本不该拥有的人性与温柔。这点稀有的善意,都被用在了宁婧身上。所以,她未能体验到人鱼骨子里的残忍。
    ——不久的将来,被三百层滤镜糊住了眼睛的宁婧,终于得以见识到了卡尔洛反社时的模样,将会对自己曾以“小白花”一词形容他而感到极度的追悔莫及。
    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 ̄)╭
    回到今晚。不速之客破坏了幼年期住过的巢穴,卡尔洛已经没有了在水瓶之洋停留的心情,转而朝深海游去,打算直接离开。
    漆黑的海里没有任何光线,就在卡尔洛如平常那样穿过洋流时,忽然看到下方数十米的海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把夹在岩石缝里的弓。
    第91章 第六只小团子14
    卡尔洛微微一愣,眯起了眼睛。
    在深海里,经常能看到锈迹斑斑的沉船遗骸。在沉船的过程里,人类的物品有的会跟随它落入海底,有的则会在半路卡住。
    那把巨大的弓箭,就恰好被卡在了两块被海葵侵占覆盖的铜绿色岩石之间。
    卡尔洛游到了弓的面前,伸手抚弄了一下这把弓。
    原本在附近徘徊的小鱼受到惊吓,倏地钻入了柔软的海葵里,怯怯地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卡尔洛半透明的蹼抵住了弓身中央的凹陷处。
    这把弓承匀称的流线型,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雕饰累赘,双侧末端有两个螺旋状的弯角反向折前,用以上弦。只有供给持弓者握住的中间部位略微凹陷,盘旋着精细的纹路,可以防止武器在紧急关头脱手。
    显然,这不是一把挂在墙壁上的无用装饰品,而是一把由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实战用的出色武器。
    由于泡在水里太长时间了,弓身爬满了滑溜溜的苔类植物,只能依稀看出原本的颜色是雪白的。揉入银丝所制的弓弦,最外面那层薄薄的棉絮已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内里锋利的银丝,在每日落日时分,斑斓的暗光拂过它身上时,回以冷艳的光芒。
    ——这是希弥尔最初的那把弓箭。
    卡尔洛有些出神。没错,五年前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小船翻侧,她就在这片海域附近落水的。当时,他太年幼,力气不足。所以,弓和箭筒这么沉重的东西,在一开始时就被他丢掉了,没想到竟然没有落入深海,而是卡在了这里!
    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若卡尔洛没有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幼年期住过的巢穴怎么样了,那么,按照他剩余的体力与前进路线,是会走直线穿过水瓶之洋的,而非绕个大圈过来。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经过了这里。因为弓箭被卡住的角度,弓弦只能反射落日时某几分钟的光芒。其他时候,它都会被隐藏在阴影里。
    天时地利人和,能连续撞上几个巧合,简直是万分之一的概率。
    在失去这件最心爱的武器后,希弥尔每逢出任务,都会时不时磕磕碰碰,受点小伤。现在,这把弓时隔数年重新出现,说不定是天意想让希弥尔重新拥有它。
    卡尔洛偏了偏头,抬手握住了弓身,试探性地推了推,弓身纹丝不动。
    未免太过粗暴,以至于弄坏弓身,卡尔洛先观察了弓卡住的方向,一手扶着岩石,一手先往下轻压一下,再技巧性地施力朝外拉动。
    弓身卡得非常紧,等终于松动的那一瞬间,无数透明的气泡从夹缝里冒出。因为巨大的拉力一时没刹住,卡尔洛抱着它,在海水里猛地倒退了几步,才稳住了。
    拿是拿出来了,可这个惊喜应该什么时候送给希弥尔?
    诚然,他可以背着弓前往崎冰洋,在那里才交给希弥尔。但是,他只有弓没有箭,在海里也无法使用,这件武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发挥空间,只是累赘而已。背着它在海里长距离游动,势必会影响他的速度和敏捷度。
    本来,他那么早出发,就是因为想和走陆路的希弥尔同步到达目的地。减慢游速,就与本意相反了。
    那么,若是先折回曼越洋,把弓箭交还给希弥尔,再转身离开呢?
    那时,希弥尔说过,她的公会会在大半个月后出发。
    而从曼越洋逆流来到水瓶之洋,他只用了十二个昼夜。回去时是顺流,时间会更短。完全来得及在希弥尔出发前把弓交给她。而且,这把弓只有回到希弥尔手里,才能发挥它的用途。
    更重要的是,折返要花的时间,相比起负重游动所延长的时间,短得不值一提。应该怎么做,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希弥尔看到他忽然回来了,大概会很吃惊吧。若她知道他找回了她心心念念的武器后,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卡尔洛嘴角微翘,浮现了一个难掩期待和雀跃的笑容。他扬手把弓背在了肩上,把被弓身压着的银发拉出来,便转身钻入了波涛里,朝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遥远的曼越洋。
    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海洋倒映着天空,沉淀为了一种纯净的苍蓝。
    在卡尔洛离开的两天后,狩猎季正式开始了。
    数不清的猩红色浮标在海面上飘动,致密的渔网从海面开始,一直到海下三十米的深度,拉开了一张不易察觉的、横截了希泊支系人鱼迁徙路线的死亡之网。
    随水波晃荡时,它堪比天下最柔软的丝线。可一旦有猎物撞上,它便会迅速挛缩,禁锢住对方。每根丝线的交叉处,都系着一个弯钩状的锋利鱼钩。若人鱼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意图用蛮力去挣脱挛缩的渔网,便会被鱼钩倒插入鳞片里,越挣扎就越痛。
    中型船只熄灭了螺旋桨,安静地停驻在远方的海面上。
    自捕猎季开始的那天起,二十个日夜转瞬即逝,至今还未有人鱼撞到网上。猎人时不时地举着望远镜,远眺渔网附近的海域,期待能看到海水被猩红的液体染红。
    船头,一个新手放下了望远镜,有些沉不住气,道:“前几天撞到网上的都是一些普通的鱼类。怎么这么久都没有人鱼上钩呢?”
    身旁,一个在公会待了好几年的猎人瞥了他一眼,取下了口里的烟,鼻孔熟练地喷出了两簇白烟,新人被呛得猛咳起来。老猎人嘿嘿一笑,用力地拍了拍新人的肩膀,道:“着急什么,今年春季时,海水的回暖来得比往年都早,所以,今年一定是我们的丰收年。再说了……”
    “什么?”
    老猎人笑了,压低了声音:“今年咱们可被编入了希弥尔的分队。别看这娘们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箭术非常带劲。你看上一次的任务,她一个人猎到的猎物,就抵得上我们五六个人的分量了。咱们跟着她,今年的猎物数量肯定能拔得头筹,不愁分不到钱。”
    “说得也是,希弥尔队长的箭术……的确很厉害,我还差得很远。”那年轻猎人脸颊微红,摸了摸自己后背如出一辙的弓,脸上浮现了几分向往和仰慕。
    同一艘船上,二楼的眺望台,宁婧翻身坐在了船栏上,一只腿的膝盖屈起,一只修长的腿垂落在外,如此危险的动作,她做得却跟在玩儿似的。
    她抱胸侧头,看着远方波光粼粼的大海,银色的发丝随意地拢在了一顶褐色的达达尼昂帽里,卷曲的两簇随着海风在轻扫她清瘦的脸颊,有点痒痒的。
    卡尔洛已经离开快二十天了,除了几天前,人品值突然诡异地提高了2点以外,指标就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波动了。
    麻料的衣裳被大风鼓起,冰冷的望远镜晃动了一下。宁婧随手摆弄了它一下,问道:“卡尔洛现在情况如何?”
    这个问题,宁婧已经问了不下几十次了。系统耐心道:“若速度如常,他应该已经渡过了水瓶之洋,在前往拉斐尔海的途中。”
    宁婧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像这样什么提示都没有,怪让人不安的。”
    系统:“宿主,不必担心。没有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数值没出现异常波动,就是一切顺利的代名词。”
    “但愿如此吧。”宁婧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不知怎么的,最近眼皮总在跳。统统,眼皮跳时,是左吉右凶还是左凶右吉来着?”
    系统:“……”妈的智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儿传来,宁婧讶异地转头,便看到一个背着长弓的年轻人兴奋地朝她快步走来。此人正是最近两个月才加入公会的猎人新手,名叫洛特。
    “希弥尔队长,咱们负责的分区里出现了猎物!”
    宁婧心神一凛,跳了下来,果断道:“过去看看。”
    大范围撒网,肯定恰好会捞到一些不在狩猎名单内的普通鱼类。这么多天来,他们已经空欢喜过很多次了。宁婧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一次,撞到陷阱里的,真的是希泊支系的人鱼,并且是一箭双雕。
    众所周知,人鱼是独居生物,又没有抚养幼崽的习惯,能看到两条人鱼在一起行动,是非常罕有的情况。
    所以,当渔网被卷起、拖着两条挣扎的人鱼上到甲板时,宁婧分队里的猎人都沸腾了,兴奋得恨不得当场嚎叫几声。
    宁婧戴上了手套,朝甲板走来,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她凝神一看,渔网中是一大一小的两条人鱼,看五官和鱼鳞的颜色,应该没有亲缘关系。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同时落网?
    宁婧捏住了其中一条人鱼的下巴,目光在他的脸上一打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条鱼尾被钩伤的大一点的人鱼,双眼无神,眼珠和眼白的分界模糊,均蒙上了一层灰暗的翳……这是一条失明的人鱼。其次,他的齿发、鱼尾末端的鳞片,都有一定程度的脱落,应该是在迁徙的过程里染了病。
    而小一点的那条人鱼,则神情机警,双眼灵动,看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如果没有这条小人鱼的带领,这条失明又染病的人鱼,根本不可能远渡重洋来到这片栖息地。
    终点已近在咫尺了,只可惜,他们欠了点运气,最终撞入的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猎人们摩拳擦掌,已经按捺不住想冲上去料理他们了,只等宁婧一声象征性的发号施令。
    望着两条人鱼夹杂着恐惧和绝望的神情,宁婧在心里轻叹一声,挥了挥手,道:“按老规矩,处理了吧。”
    众人齐声道:“好的。”
    因染病而失去了美丽的外表,又没有了榨取珍珠的余地的人鱼,即使治好他们的病再兜售出去,也卖不出好价钱,所以,他们都会被当场处决。而小一点的人鱼则会被注射镇定剂,拖入船舱的水缸里,运回陆地。
    尽管在设定里,人鱼相比起人,其实更倾向于鱼类。但是,看到和自己长得那么像的生物,就在眼前一米处被人类无情地杀害,宁婧就有几分毛骨悚然。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人鱼被处理的过程。以前的捕猎,一来,猎物是纯兽形态,不会让人产生同理心。二来,宁婧是弓兵,根本不会近距离观看血肉横飞的情景,受到的冲击自然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