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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流水浮灯
    “轰隆”一声,金虹剑成功地将袈裟劈成两半,它如轻纱般散去。戚路眼前顿时光华耀眼,透过层层光线,他看到法海和白素贞在争斗不休,但白素贞已成劣势。
    雨一直在下,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消融至雨水中。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厚重的云层,石破天惊的惊雷声便随之炸响,强烈的余音在空旷的大地上久久回荡。
    雨丝也由稀疏到稠密,宛若碎花般地洒下,庞大的雨帘气势磅礴地蔓延开来,垂落在整个西湖的上方。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脸颊上,冰冷而苦涩,沿着脸部的轮廓,宛如泪珠一般慢慢滑下。
    “住手,真要有人死去对方才罢休吗?”戚路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向着两人奔去。
    可是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在戚路之前已挡在了法海和白素贞的面前。
    “许镜桥?”戚路瞳孔猛地一缩,一切发生的这样突然和意外,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已经成为懦夫,转身逃跑的许镜桥会折而复还。
    此时的许镜桥,浑身湿淋淋的,刚从水底钻出的他,简直和落水狗没有什么分别。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镇定,而且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一把破旧的油纸伞。
    这把伞戚路已经见过了,那曾飘浮在西湖水面上的油纸伞,常人看不见,可许镜桥却能看见的伞。
    直到多年以后,戚路还想不明白,明明法海的护体袈裟阻隔了他和外界的联系,许镜桥不过是凡人之躯,他是如何突破这层障碍顺利来到白素贞身边的,而且这把伞,他又是如何从湖底找到的?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关键是他回来了,脸上再也没有怯懦的表情,在法海这凌空攻向自己妻子的一击中,他义无反顾地撑开了伞,挡在了白素贞的面前。
    一抹夺目鲜艳的色彩从戚路眼前一晃而过,那是许镜桥的血,如鲜花般漫天飞舞,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身体已被法海的法术击得千疮百孔。
    刹那间,狂风突然失去了踪影,噼里啪啦地打落的雨点也停了,原本波澜起伏的湖面突然变得平静如镜。但是湖之外的范围,风依旧在咆哮,雨还是滂沱落下,漫天的雨帘仍未收起……
    恍恍惚惚中,一幕幕让人神思迷离的悠远景象赫然在许镜桥的眼中晃动,像是一幕幕的走马灯反复出现在他眼前,到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中。
    那是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天地一片苍茫。被大雨淋得万分狼狈的自己,正在思量着找个地方躲雨的时候,一只纤手伸了过来,那温暖的雨伞挡住了哗哗落下的雨滴,也挡住了所有寒冷和孤独。
    一行晶莹的泪珠自许镜桥眼中滴落,慢慢滴落在染满鲜血的湖水中,支离破碎。
    让人痛彻心扉的感觉开始从心底里蔓延,像是一粒种子破土而出,许镜桥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正直直地向后倒去。
    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映入眼底的是双泪眼涟涟的脸。
    “相公,你怎么这么傻啊!”白素贞抱着他泣不成声。
    法海怔怔地呆站在那里,似未从刚才的那一幕清醒过来。戚路黯然失神,无言地收起了剑。
    “姐夫......”小青飞身而来,跪倒在许镜桥面前。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以前纵有千般不济,但这一刻,他用自己的行动洗刷了所有懦弱。
    空气在刹那间仿佛连流动都静止了,许镜桥挣扎着把眼投向法海。
    “师父,徒儿......让你失望了......”喉咙瞬间一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冤孽,冤孽啊!”法海手掌合十,双目变得迷离。
    白素贞脸色一分比一分难看,一头黑发凌乱不堪,她温柔地拭去许镜桥唇边的血。
    “无论如何,事情......因我而起,也因我而终吧。”许镜桥凄然一笑,“你就放过他们吧,灵山......我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许仙!”法海打断他的话头,狂躁地想将胸中的一口闷气全吐出来,但终究是说不下去。
    “求你了,师父!”许镜桥的脸灰白无色,眼里却是无尽的悲伤,让人不忍注目。
    法海难过地转过头去,“好,为师答应你。”
    许镜桥像是松了一口气,紧咬着此时已没有丝毫血色的惨白双唇,扬起被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所染红的手,颤抖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白素贞张嘴,话一出口,大颗的泪先滚落。“不……”再张嘴,仍是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你不是……”
    “别为我哭泣了,就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吧。”许镜桥怔怔地看着在怀中哭泣的妻子,失去光彩的眼瞳中现出追忆缅怀的神色。
    “相公,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空界,让你长眠在冰棺中。终有一天,我能找到治你的灵丹妙药。”
    “别傻了,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吗?”许镜桥努力地吐出一口气,“忘了我吧,我是个不配拥有你的爱......的人。”
    白素贞悲痛欲绝,她还想再说话,可许镜桥已用颤抖的手遮住了她的嘴。
    “就让我再看你一眼,记住你容颜……好在以后生生世世的轮回中记得避开你......”
    当这最后的话语从许镜桥嘴中说出时,他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象个孩子一样闭上了眼帘,永远地沉睡了。
    白素贞无法遏制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在许镜桥怀里哭得昏天黑地,染湿他冰冷的外衣。
    狂风骤然而起,气流旋转破风的撕裂声就像是巨大的悲鸣,在杭州这座古老城市上空响彻回荡,久久不散。
    当雨过天晴之时,白素贞已经抱着许镜桥的尸体走了,小青也跟随着她走了,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也许是回空界了吧,也许是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但刚才所发生的事就像是梦魇一般萦绕在戚路的脑海中,令他难以释怀。
    老吴默默地驾船过来,丁晓岚把头倚靠在刚上船的戚路肩膀上放声哭泣。
    戚路轻搂着丁晓岚,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恍惚中他回身望去,看到法海如雕像般呆在原地,不禁轻叹着说:“大师,还不能释怀吗?”
    “贫僧已犯了杀戒,还有何面目存活在这世上!”清醒过来的法海一声哀鸣,举手朝自己脑门拍去!可他已经没有自我了断的机会了,机警的老吴早已欺身上前将他的手从头顶拽下。
    “大师,这不是你的错。”戚路的眸中是绝望后的寂寞。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法海的身影在风声中摇摇曳曳。“世人情愿在滚滚红尘中迷失自己的本性,也不肯遵循佛祖的明灯指示?”
    “大师,如果真如你所愿,众生皆成佛,那样的一个世界,你觉得好吗?”
    “有何不好?”法海叹道:“破迷开悟,离苦得乐,超脱生死,永不堕轮回,这不正是人生的终极追求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戚路微微地垂下了眼帘,他双眸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忧伤。“但我知道,大师若想成佛,只怕得看下辈子的造化了。”
    “是的......”法海愠怒的语气中隐隐含有一触即发的悲凉,半晌,他才收敛起神色合掌说道:“贫僧愧对佛祖,只怕是来世也无颜踏足灵山。”
    长久的沉默后,戚路带着强烈情绪的余波说道:“诸色皆空,大师知道吗?”
    法海一愣,但随即就回答说:“贫僧自幼就四大皆空,难道戚施主笑我至今不能悟此佛理吗?”
    “也许吧,我记得大师自幼就不近女色,许仙却是陷入在温柔乡中不得解脱。”戚路微微一笑,“大师还执着于此吗,若无迷恋,哪来觉悟之心?似大师这般不近诸色,又怎知色空之间的道理?”
    犹如当头棒喝,法海心中顿然开悟。
    “善哉,善哉!缘来缘散,佛理自在人心,它何曾远离世间!”法海在大笑声中离去,渐行渐远。
    “看来以前和悟通老和尚聊天,还是能学到了一点东西。”笑容从戚路的嘴角荡漾开来,浅紫色的黄昏天空下,他将缱绻的双眸投向怀中已停止了哭泣的丁晓岚。
    此刻的天色暗了下来,西湖已是碧波荡漾,流水中飘来一盏纸做的浮灯,寸高的红烛,在舒展的莲花瓣中,吐着明亮的火焰。
    灯在水中飘荡,渐渐的黯淡,一如西湖的轻愁,终究是泯灭在尘世的喧嚣中。
    数日后,在昆仑事务里,丁晓岚突然又想起了往事。“真没想到许镜桥竟是这样的人啊……”
    她还是不能忘怀此事,正陷入没完没了的唏嘘感慨当中。
    戚路嘻笑着回答:“那你认为他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胆小怯懦,没担当的男人。明明已经抱头鼠窜了,怎么又变得视死如归呢?”
    “是啊,别说是你了,我也没有想到。”戚路迅速恢复起波澜不惊的表情,淡淡应道。
    老吴也睁着醉眼回话:“我都没有想到啊,世界再复杂,也抵不过人心的复杂啊。”
    “切,我说老吴。”丁晓岚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换作是你,恐怕早就跑到某个角落里一醉方休了吧?”
    “喂,你别把师父说的这么没用!”
    看着他俩在斗嘴,戚路轻谓一声,将身倚靠在了椅子上,一只手支住面颊,双眼半张半合,仿佛已经进入了梦境之中。
    但事务所里的人都没有发觉,在街道对面,有个人正把冷峻的目光投向昆仑事务所。
    “唉!”这男人突然长叹一声,脸上堆满了阴霾。
    “殿下何须担心,他不过是在世间混迹久了,难免沾染了些许人类的不良习气。”魁梧的男人背后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他就是谯明山的神祗孟槐。
    “孤担心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也应该回归本位了。”
    “怎么可能,体内流淌着吾等神族的高贵血液,他终归会苏醒过来,完成自己的使命。”
    “希望如此吧。”
    “殿下你放心,他会的。”
    说罢,两人的身形在嘈杂的人群中隐去了踪迹。
    一只漂亮无比的动物乖巧地蜷缩在屋顶上,轻轻瞌上了眼睑,色彩斑斓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