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不理睬他,只道:“葛三爷、查先生以为如何?”二人俱都不语。闻人龙舔舔嘴唇,戛声道:“林大哥的意思,莫不是,咱们跟青牛派一打,就是被人算计了?”林枫没答话,查老三却叹道:“林少侠说得晚了。”他的眼光落在韦尊的头颅上。
这条命,怎么算?
黄陵派不知道,林枫也不知道。
冯子福知道!
他瞪着杜武:“我为何杀他,你懂?”
杜武无奈地点头:“不错。”
冯子福将钢刀抛到他面前:“你若担保黄陵派与青牛派和解,这条命老子背。”
杜武不说话,似在掂量这买卖划算不划算。林枫却直接反对:“不行,四派间不能再有是非。冯兄身为点易掌门,个中道理该比在下清楚,岂能以命填命。”不等冯子福说话,又道,“这条命我背。”
他转身,目光直视青牛派弟子,斩钉截铁地道:“韦尊是我杀的,你们且记住了!”
大厅里鸦雀无声。
林枫有些醉了。
闻人昆山、葛新、冯子福和杜武请林枫做见证,敬他为三派圣贤大爷。这圣贤大爷,是蜀中帮会公认的二号人物,虽是虚职,地位却仅次于龙头大爷,通常都是有头有脸有关系的人物担当。青城派合并五派,各派的这个位子便都空着。如今几人吃过迎宾席,喝过交情酒,立誓再不殴斗,都愿听林枫调停,暗中也隐含着向青城派示威之意。林枫和冷无言明白这层意思,并未拒绝。至于韦尊的命,就说他偷袭林枫不成,反丢了命。如此林枫也好对师门交代。崆峒派本就身在事外,见青牛、黄陵两派和解,料也不会再较真。
只是林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几天,自己居然成了川中三派的圣贤大爷。慢说在他这个年纪,便是武林前辈,也从未有人同时做到三派如此高位。
借着醉意,林枫径直走到凌雨然门前。
如今我已不是名不见经传的昆仑弟子,她会怎么看我?会不会后悔如此对我?
屋里一片漆黑,看来凌雨然早早便睡下了。
林枫站在同样漆黑的走廊里,呆呆吹了半晌夜风,终于苦笑着转身离开。
这是做什么!不管我是什么身份,终究害了她,她恨我,又有什么不对!
他努力宽慰自己,却似乎效用不大,见冷无言的屋子亮着灯,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冷无言脸色好了许多,见他进来,便道:“林兄弟做得漂亮。”
林枫脸上发烫,自顾自倒了杯茶,才道:“冷兄怎么与杜掌门交上的手?”
冷无言苦笑,将任逍遥的赌约说了一遍。他到汉中后,无意间撞破汪深晓与杜暝幽的计策,前去质问,汪深晓已先走了。冷无言见凌雨然不愿与崆峒派一道走,便要杜暝幽罢手。杜暝幽不愿应允,碍于身份,又不好拒绝,便许下愿,若冷无言连接自己三掌不倒,便不插手川中帮会之事。
结果冷无言赢了,但赢得惨烈。“林兄弟现在可以在川中三派说上话,不知是否愿意帮我赢下这场赌局?”
林枫想到助宁海王府抗倭,乃是九大派首肯之事,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他忽然有些忧虑,“凌小姐她……”
“她已答应一同入川。”冷无言微微一停,“林兄可知,汪深晓为何要抓凌二小姐?”
林枫愕然,迟疑片刻,道:“汪掌门想让青牛、点易、黄陵三派火拼,再借凌庄主威势,将三派地盘拿到手。”
一句话说完,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前他一贯认为,武林是清平无争的,九大派是公平公正的,谁知……他忽然憋闷得心痛。
冷无言却摇头:“就算崆峒派不惧云峰山庄,也不会为了帮汪深晓的忙,做出得罪京师百味斋范大老板的事。”
凌雪烟是范大老板的外甥女,范大老板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好朋友。招惹凌雪烟,不单单是得罪凌鹤扬,还是得罪锦衣卫。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宣德皇帝,勇武堂是挂名在兵部所辖京营五军营下的办事衙门,谁的腰杆更硬,明眼人一看便知。
林枫想到这一层,皱眉道:“那,这是为何?”
冷无言缓缓道:“川中武林,一向是峨眉、青城、唐家堡三足鼎立,峨眉在朝廷地位最尊,青城派在江湖势力最大,唐家堡依附蜀王府,在官商两界财大气粗。三家互为依存,川中地界也相安无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峨眉群龙无首,汪深晓必然会趁此时机,取代峨眉,成为川中领袖。”一顿,又道,“林兄弟可知,青城派已投下战书,要在正月初一唐家堡,为两派百年武学之争做个了断。比武的见证人,就是崆峒派和云峰山庄。凌庄主虽然未必会来,但凌小姐若是去了,也是一样。峨眉派已应下此事,但峨眉弟子无一人懂得天罡指穴手,胜算渺茫。”
林枫沉吟道:“如此说来,任逍遥替上官前辈立狄樾为掌门,传授绝学,倒是好事。”
“未见得。”冷无言转着手中茶杯,“事情是好的,手段未必是好的。”
林枫想到任逍遥的行事手段,登时心中一寒。
“见到狄樾之前,万万不能说他便是上官前辈指定的继任掌门,否则他必有危险。此其一。其二,任兄只要不滥杀无辜,无论他做什么,我们都不能阻止。否则,他若改了主意,天罡手失传,峨眉战败,我们既对不起上官前辈,也对不起峨眉派。”
林枫此刻才真切感到,江湖中事的棘手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想到自己身为武林城主、昆仑弟子,自该为江湖各派谋福,不觉放下对凌雨然的情愫,一心只想着蜀中武林,道:“依冷大哥之意,该如何行事?”
冷无言摇头苦笑。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
任逍遥伸直双腿,舒舒服服地斜靠着厚厚的锦缎软垫。面前是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披着红艳艳的长袍,漆黑的长发打成偏髻,专心地在十指上涂凤仙花汁,专心得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任逍遥并没有微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