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老刘是根老油条,一脸胡子,扎得新衣服不自在,皱着眉不说话。小洪山是洪山码头混大的乞丐,倒是喜欢穿新衣,张牙舞爪地笑道:“呀,金爷知道臊哩!”
金小七跺脚道:“粑粑掉到锅里头,炒屎个杂!”
铁老刘和小洪山不再多说,脱了外套,将这人裹好,又取了水给他灌下去。男人睁开眼睛,喊了句“救命”。金小七立刻跳过来,啪啪给了他两个大耳光,骂道:“个婊子养滴,大晚上穿这鬼样还老着脸喊救命,遇上女采花贼不成。”
这人瑟缩着道:“不是,不是女贼。”
“我看也不像女贼。”姜小白哈哈一笑,“你们荆州就像个鬼城,八成是碰上女鬼哩。”
这人黯然不语,半晌才道:“的确,闹了几年,许多人家都搬走了。”
姜小白一把拎起他的衣领:“那你半夜出来干什么?莫非你是鬼?还是贼?”
金小七立时拔出刀来,抵着他后心道:“说撒,是不是贼?”
小洪山打趣道:“金爷莫问,准是!我看直接丢衙门里克。”
谁知这人听着“衙门”二字,凛然道:“几位若有本事,最好将在下丢到圣上面前去,在下感激不尽。”
金小七三人一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正在这时,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笑,接着是哒哒哒的木履声。
男子颤声道:“青、青、青行灯!”
几人循声望去,就见巷口袅袅移过一盏蓝色灯纸糊成的灯笼,烛光透过蓝纸,幻成一团诡谲的青色。灯光后,一个女子身影凸显出来,仿佛被风送来。
这女子穿了一身几乎透明的白纱裙,长发乌黑,酥胸雪白,蓓蕾娇艳,一双笔直长腿若隐若现,饶是深冬,也看得人血脉贲张,汗水淋漓。金小七见身边几人眼睛发直,破口骂道:“板马日的,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有什么好看!”又转头对那女子道,“喂,个婊子养滴,也不怕冻、冻……”
话没说完,气势已弱了下去。
这女子脸上竟没有眼睛!
两个血洞,血已干涸,凝成黑色。那呜呜声竟不是笑,竟是风吹过空荡荡的眼洞所发。
“妈——”金小七尖叫一声,袖口一紧,已被姜小白拉到身后。姜小白握紧绳镖,沉声道:“什么人?”
白衣女子不答,青灯逼近,冷香扑鼻。
这香气不是花香果香,更非檀麝,而是一股令人心寒的味道,闻着时,全身都已僵了。姜小白见金小七等人神情恍惚,跌坐在地,暗叫不好,连忙屏住呼吸,抱元守一,靠着墙壁滑坐下来。
他任督二脉早通,又经普祥真人传授了六式洗髓金经,此刻伤势虽然未愈,但凭一口丹田气屏息不动,倒要看看这女人什么来路。
谁知白衣女子径自走过,青灯渐行渐远,仿佛没看到他们一般,想来定是以为姜小白也被迷香摄住。就在这时,城门口忽地火光闪动,十余个白衣女子列成两队,伴着哒哒哒的木屐声鱼贯而来。她们都是十八九岁年纪,长发盘起,用木梳别住,身上穿着素色窄袖长裙,扎着两掌宽的腰带,末梢在腰后扎成一个鼓形,手中提着一盏精致小巧的竹藤花灯,灯光柔白,将街上黑暗冷寂的氛围一扫而光,再加上细细碎碎的脚步,娇小玲珑的身材,和着滴滴答答的屐履声,分外惹人怜爱。
但姜小白心中半点怜爱也无。
因为她们这身装束,明明白白是东瀛人!
姜小白心口像挨了一顿老拳,几乎要头撞南墙。
他原憋着一口恶气,要跟倭寇打个痛快,谁知倭寇里竟也有这样娇滴滴的少女。
少女们身后,是两个高大的昆仑奴,抬着一张藤萝纱帐木床,帐内传出一声声清脆的金铃声。再往后是八个昆仑奴,牵着八匹马,每匹马都驮着两只巨大的木箱。姜小白仔细观察马蹄,发觉那些都是空箱子。正在这时,另一条街上突然传来呛地一声大震,一个声音厉喝道:“倭寇看剑!”
是云鸿笑!
姜小白一惊,眼前队伍却毫不慌乱。一名侍女转身道:“舞神大人,出了点麻烦。”藤萝纱帐掀开一角,一只皓腕探出,帐内一个女子的声音淡淡道:“绕路。”
语声柔媚如水,居然有几分云翠翠的品格。姜小白心中一荡,又有几分疑惑,怎么倭寇说起汉话来如此流利?
待他们走远,姜小白将金小七等人藏好,飞身往云鸿笑那边掠去,远远就见一片青绿光影,十余个提着青灯、披着半透白纱裙的女子将云鸿笑围在当中。一边的文素晖昏迷不醒,云鸿笑剑上有血,身上看似无恙。姜小白脑中灵光一闪,高声道:“舞神大人有令,绕路!”趁众女一怔的工夫跃下屋檐,手指拨动,绳镖飞出,噗噗噗数声,青灯尽数被灭,四下一片黑暗。
云鸿笑听声辨位,与他背向而立,护住文素晖,道:“郑大哥和陆公子已被她们擒去。金姑娘呢?”
“还好还好。”说话间嗤地一声,一盏青灯亮了起来。姜小白不由分说,绳镖飞出,噗的一声打灭灯笼。“灯里有迷药,不能让她点灯。”
云鸿笑点头,剑锋一吐,嗤的一声,也打灭一盏青灯。两人手下不停,青灯顺次明灭,相持了半盏茶工夫,黑暗中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着啾啾吱吱的怪笑,二三十双青色灯笼由远及近,疾行而来。细看时,竟不是灯笼,而是一双双眼睛。这些青色眼睛的人有男有女,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眼中透着青灯一样诡谲的光,叫人看了头皮发麻。远处屋顶亮起一盏青灯,缓缓转动,似乎在画一个圆。怪人吱吱叫着扑过来。
云鸿笑忆起汤口镇被紫幢菊刀化为妖尸的百姓,脑中嗡的一下,喊道:“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