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白上下左右看了个遍,将盘龙棍别在腰间,低声道:“你们在这里守着,等我放出信号再跟来。”一顿,又道,“要是我一个时辰没动静,你们再想办法。”说罢不等回答,手中雪蚕丝电射而出,绕上走廊顶端水晶灯座,身子一轻,荡了上去。
霞影纱门顶端和水晶吊灯间恰有二尺宽的死角,无论两边门内和大殿里的人,都看不到这里。姜小白挽着雪蚕丝,手脚并用,攀住水晶灯座,又将雪蚕丝往前面的灯座上绕去。如此倒换了七八番,都无人发觉。
大殿里的布设亦是奢华至极,桌椅屏风无不描金绘彩,杯盏器皿也是清一色的上等龙泉青瓷,中央黄铜香炉里冒着袅袅白烟,似是檀香,又无苦蕴。主位后横着垂地红幔,透出丝丝亮光,隐约有人声传来,却听不真切。红幔前有两个蜜珀武士装束的人,佩着一长一短两柄弯刀,站得笔直。大殿四周码放着十几个红漆木箱。
殿内华丽而冷清,透着一股奇诡的意味。姜小白正抓耳挠腮如何才能过这道关,忽听左偏殿传来一阵说话声。
“风先生,我一介女子,您说这些,我不知道对错,更不懂得军国大事。可是,倭寇灭绝人性,若与他们合作,恕我不能从命。师兄若在,也不会答应。”
这赫然是文素晖的声音!
就听那风先生道:“展教习若在,自然不允。不过,时移事迁,尊师也是知道此事的。”
姜小白心中一沉,移到偏殿窗外,倒挂金钩,向内一望,见文素晖坐在桌边,对面果然是那个与石展颜一同出现的书生,忖道:“文姑娘叫这人风先生,又是王府又是展教习的,难不成是吟风楼主风漫天?”
江山风雨楼的四位楼主虽然在江湖中大大有名,但见过他们的人并不多。姜小白也只见过雨孤鸿而已。想起之前在鬼母殿种种,不觉怒从中来,捏住了雪蚕丝的盘扣结——这千年雪蚕丝两头都打结,一头为活环结,可套于手腕,一头是盘扣结,用于增加击打的准头。雪蚕丝虽柔韧,但打了十重盘扣结的一端却完全不逊绳镖镖头。
屋内文素晖五指发白,抓皱了桌幔:“我师父他,不反对吗?”一顿,又道,“冷公子他、他也同意这么做吗?”
风漫天沉吟道:“表少爷深明大义,又精晓纵横之道,自然不会反对。”
姜小白只觉一缸冷水浇遍全身。
他想起在威雷堡时,冷无言为了丐帮大势、为了宁海王府大业,舍去十三条人命的事。再远些,宁海王府内卫四大统领,也可说是因他而死。如果他真的赞同此事——且不说是什么事,自己还该不该冲进去杀了那个舞神,掀翻黄泉国?转念一想,却又释然:“去他娘的,宁海王府关我屁事!师父常说丐帮弟子要一身正气,行侠仗义。奶奶的,倭寇害人,小爷宰了他们天经地义,这事情说到哪里,都错不了。”
想到师父,姜小白又不禁鼻子发酸。
文素晖攥着桌幔的五指慢慢松开,黯然道:“先生和我说这些,所为何来?”
风漫天打开折扇,微微一笑:“为了表少爷。”
哗啦一声,桌上茶杯因桌幔移位而倒,茶水打湿了文素晖的袖子。她盯着自己那柄镶了七颗绿松石的宝剑,怔怔发呆。
这是沈家工匠为她镶的。
文素晖忽然站了起来,轻缓而郑重地道:“若真如此,素晖宁愿与沈家小姐一道,死在沟底。”
啪、啪、啪。
“文姑娘说得漂亮!”姜小白大喇喇地拍掌而入,谁知盘龙棍一歪,咣的卡住门框。姜小白脸上一窘,想着若金小七在,一定要笑死自己了。
风漫天见了他毫不吃惊,反而颔首笑道:“姜公子果然福大命大。”说着,手指扳上折扇,后退数步。
姜小白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喝,又咂咂嘴,才道:“这里很快就会被荆州卫五千兵马包围,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不如咱们谈谈。”
文素晖一脸震惊:“姜公子,你说什么?怎么会……”
姜小白将方才经历说了一遍,解下盘龙棍,放在桌上拍了拍:“冷无言不是一直盼着小爷做帮主,好帮他妈的宁海王府抗倭么。小爷如今是帮主了,你这个吟风楼主,不会还要跟李沛渝那伙儿人一气罢?”
风漫天发白的指节渐渐有了血色,也坐下倒了杯茶,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姜帮主有何吩咐?”
姜小白哈哈笑道:“原来有权有势的人办起事来这么简单,难怪他妈的任逍遥死活都要当武林盟主,小爷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一顿,又冷冷道,“风漫天,你先说说,这黄泉国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九菊一刀流花这么大心思?再说说宁海王府和他们到底做的什么买卖。”
风漫天轻摇折扇,并不回答。他看得出,姜小白说话时很心虚。通常一个人突然有了权势,都会不知所措,这种时候,最易改变心性,也最容易被说服。是以风漫天清了清喉咙,不慌不忙地道:“此事说来话长。日本国与我大明不同。我们讲天庭,人间,幽冥界,他们讲高天原、苇原中国、黄泉国。天庭有玉帝,高天原有天照大御神。咱们的圣上是天之子,他们的天皇是天照大御神的子嗣。这黄泉国就是九菊一刀流流放犯人、炼制丹药的地方。苇原中国是天皇统治的地方。至于那高天原,便是供奉天照大御神的地方。”
姜小白不耐烦地道:“小爷不是来听你扯淡的!”
“姜帮主稍安勿躁。”风漫天抿了一口茶,淡淡道,“这件事还须从九菊一刀流的出身说起。蒙元时,日本国内乱,皇室两子一南一北,自立为帝。洪武二十四年,北朝天皇一统江山,南朝天皇流亡海上,他的亲兵卫就是九菊一刀流。余先生说,王室争位,本无是非对错,我们义军与他们打了这么些年,实在有些冤枉。若能与南朝天皇面谈,恩威并用,令他们回转故土,从此不再犯我大明国土,不但海患立绝,黎民安乐,大明将士也少了流血牺牲,岂非大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