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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刺桐港(1)
    刺桐花开藩贾来,鲤城不夜光照海。
    泉州别号鲤城,自唐以来便是良港。洪武时因禁海防倭而废,永乐时因内官监郑和六访西洋、贸易重振而兴,十余年过去,已成为名符其实的大明第一海港。每年春暮夏初,海信风至,刺桐花开,琉球,吕宋,占城,爪哇,暹罗,天竺,锡兰,古里,柯枝,波斯和忽鲁谟斯的海商纷至沓来,货船一艘接一艘挤在泉州湾里,一直绵延到三百六十丈长的万安桥前。
    万安桥在泉州湾北,扼洛阳江入海口,仿佛巨龙伏在茫茫海涛中,扶云欲飞。各国商船皆止步于此。一是海船桅杆穿不过桥洞,二是江中水浅,泊不得海船,三是泉州府严禁外国船只越过万安桥,纵是单人独浆的小船也不行。海商进城,需向泉州卫崇武守御所报备,泉州百姓想要过桥采买货品,也须有司批准。这座通衢长桥,可说是泉州府不折不扣的摇钱树,更是泉州商户财势的试金石。
    每到海贸旺季,得了特批的买卖人早早便将货船泊在桥北,耀武扬威,连绵十几里。没有门路的小生意人则挑着担,骂着娘,抢占桥栏,用竹篮把丝绸、石雕、陶瓷、芦柑、漆器、乌龙茶和各色小吃吊到海商船头,换回些金银、香料和不知名的新鲜玩意儿。混混们也来凑份子,收些望风探哨的小钱,顺便揩些女人香。每日里都是人声鼎沸,伴着城里城外火烧天一般怒放的刺桐花,真像戏本里唱的,“七香船,玉辇座,龙衔宝盖,凤吐流苏,一湾碧海须臾改,天朝盛象所在”。
    这般热闹下,陆北北早跑得没了影子。她从未离开过四川,几千里路的旅途又实在憋闷,此刻哪里收得住心?
    任逍遥却倦倦地倚着金丝团枕,看一阵账册,发一阵呆。
    他曾给合欢教各分堂立下规矩,每年要孝敬白银两万两和报帖一份,说清楚分堂的现钱、宅邸和人手变化,并举荐精明可靠的弟子。不算刑、信、禁、乐四门及血影卫、暗夜茶花两卫,报帖已有十三册之多,徐盈盈已不在,他只好亲自看。
    忽然,一双白生生的小手将一只白玉杯递到他唇边。杯中是掺了冰的波斯葡萄酒,泛着血珀色的光。
    “教主歇歇吧,这破东西看上半日,谁都会晕的。”
    玉双双。
    任逍遥接过酒杯,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双双长大了,会说话了。”
    玉双双嘟起嘴,靠在他身侧,道:“教主别取笑人家了。我若会说话,也不会说不到两句,就叫南宫门主给识破了。”
    她本是任逍遥派去监视南宫烟雨和云翠翠的,谁知南宫烟雨过长江的时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云翠翠送走,又接上白鹭仙子花若离,两人一路游山玩水,待到了泉州,便定下婚事,又叫玉双双给任逍遥送去喜帖——南宫烟雨一早便知道玉双双是来监视自己的,只是不说破,让她送喜帖,也是要她离开得体面些。
    玉双双没办法再跟着他,只得去合欢教云雨堂暂住。
    云雨堂的名字,出自“赤手翻云”陈暮、“毒掌覆雨”赵夕霞。这对夫妻既是江湖人眼中的煞星,亦是普通人眼中的恩爱眷侣。快意城一战后,陈赵二人返归故里泉州,专心打理云雨堂。任逍遥来福建,二人以为是为了南宫烟雨的婚事,便弄来三条大船,连血影卫一并安排住下,指望任逍遥看着海景,心情畅快些。谁知任逍遥只在舱内看报帖。倒是陆北北大呼过瘾,拉了赵夕霞满泉州湾地逛。只苦了陈暮,陪任逍遥坐了这半日,筋骨都僵了,脸上刀疤也更显眼。玉双双一说话,他总算可以换口气,顺道换个姿势。
    任逍遥忽道:“云雨堂在泉州多年,可与九菊一刀流打过交道?”
    陈暮挺了挺胸,道:“莫说他们,就是宁海王府的义军,泉州府的官员,福建的武林高手,乃至常年走这条线的海商,哪个又没和咱们打过交道。在海上行船,若不认得徽标,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九菊一刀流如何不认得。”一顿,又试探着道,“教主来此,恐怕不单是为了南宫门主的婚事罢?”
    任逍遥不语,只望着窗外万安桥。
    桥上来来往往着许多女子,裹着绣满五彩花朵的头巾,戴着橙黄斗笠,穿着短打上衣、藏青长裤,挑着一担担海货,从若隐若现的桥上走来,仿佛海中仙子。虽瞧不清眉目,但秀颀的身材和纤细的腰肢,已令人心情愉快。
    任逍遥的嘴角微微上翘,道:“这里的女人很可爱,不知江湖如何。”
    陈暮思忖半晌,确定他在问自己,才道:“泉州的江湖在海上。这地界,是靠海商撑起的,海商走海路,都要雇武师护航。”他冷冷而无奈地笑了笑,“离了港埠,管你官船私货,谁的刀子快,谁的本事硬,谁的武师多,谁便发财。我们习武的人,第一等,有本事,有后台,进九大派,跟着勇武堂做官发财;第二等,有本事,有关系,给海商做武师,分花红,做富户;第三等,有本事,没后台,没关系,就做私货买卖,偷渡人口,黑吃黑……赚的都是刀口上的钱。譬如咱们云雨堂,若论单打独斗,哪里就输给泉州卫的人?但名声总是不如。”
    任逍遥目光一跳,英少容见状便道:“合欢教的名声不好么?”
    陈暮一窘,任逍遥却淡淡道:“我与陈堂主说话,要你插嘴。”
    英少容立刻闭嘴。
    岳之风和颜悦色地道:“陈堂主莫挂心,他一向如此。”
    陈暮憨憨一笑:“年轻人都要争一口气,我当年又何尝不是。”
    任逍遥挑眉道:“是以贤伉俪才与那老家伙投脾气。”
    “不错。”陈暮眼中发出了光,“任大哥的脾气,最是豪气。我家小霞若不是早跟了我,怕也要跟了任大哥。”
    任逍遥嘲道:“那老家伙的确抢了许多人的老婆。”一顿,又道,“依陈堂主看,九菊一刀流如何?”
    陈暮道:“九菊一刀流也不过是给那个什么南朝天皇的买卖护航,跟汉人武师无甚区别。他们也不全是日本人,多是南洋有些本事的浪荡子,还有不少根本就是闽、浙、粤偷渡出去谋生路的汉人武师。论起来,倒也不算贼,不过各有各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