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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刺桐港(4)
    伙计跺脚道:“赵老板啊,朝廷都不跟日本人打了,宁海义军也撤走了,泉州卫犯得着吗!可这小日本竟想要荷香小榭做会馆!哎哟喂,这怎么得了!就算南宫少爷不在家,也有人拆他们的招牌,砸他们的窗子,泼他们的粪。这半月来闹了几起事,还打死了人。只不过,知府老爷不想得罪公使,想跟从前一样,让泉州卫比武平事。”
    “荷香小榭?”任逍遥望向陈暮。
    陈暮低声道:“荷香小榭是南宫世家的,南宫老爷生前曾说捐给泉州府,让百姓入内游玩。泉州府推让,一直没有接手。南宫老爷过世后,南宫世家也没收回。百姓们感念,便一直照管着。”他重重叹了口气,“原来日本人看上了这,难怪要招打。”
    伙计插嘴道:“是啊,他们一眼就看上了,说要买来做公馆。向谁买去?那是我们泉州人的!谁知道,日本人居然闷声不响地住了进去。”
    “那,那个南宫少爷在做啥子?他不是回来咯得嘛。”陆北北嘴里塞满炒蛏,含含糊糊地道,“南宫世家二十路相思剑法,不是号称岭南第一得嘛。”
    伙计一边上菜一边道:“这小的就说不清了。总之呢,南宫少爷对这件事儿没说什么,大概是新婚之喜,没心思理这事。再说,荷香小榭许多年不归南宫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只是,啧啧,这事儿搞得泉州府下不来台。您说说,管吧,这是无主的地方;不管吧,已经为这闹出人命了。知府大人没奈何,才想到了比武的老法子。”
    任逍遥只觉有趣。
    他原就怀疑南宫烟雨与倭寇有牵连,如今看来,勾结或许没有,但绝无敌意。
    陆北北嚷道:“啥子岭南第一剑嘛,就不像个男人。我要是新娘子,就在酒席上甩他一耳屎,然后弄死日本人,再一把火烧了荷香小榭,也不得给要别个占咯。哼,像现在这样,我都替他脸上无光,丢人现眼嘞。”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南宫世家,相思剑法,就是岭南第一剑吗?”
    这声音沙哑低沉,语调古怪,既像自语,又像询问,三分是官话,三分是藩音,剩下四分却又什么都不像,很快便淹没在酒楼嘈杂的人声里。
    任逍遥精神一振。
    因为他已注意了说话这人很久。
    那人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身边带着一个长长的包袱。破烂黑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长相,只看到握筷的手。那指节长而有力,稳而笃定,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但更加引人注意的,是他吃的东西。
    一碗粥,一碟小菜,几个馒头。
    在这样豪奢的酒楼里吃如此寒酸的东西,连伙计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揽客的姑娘们更是远远绕开。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别人的大鱼大肉、陈年老酒都比不上这些清粥小菜。
    任逍遥似是自语道:“此人如何?”
    陈暮、赵夕霞、岳之风、英少容和玉双双都不知任逍遥向谁发问,互相交换了眼色,才一个个道:
    “这家伙浑身透着凶煞气,就算不是个杀手,也是个玩刀子的,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嗯。”
    “能入教主眼的人,一定不是寻常角色。”
    “这人看样子跟教主差不多大。”
    “从装束看,不像做生意的。从吃喝看,不像来消遣的。那包袱里看不出装了什么,但他腰间那把刀,却是日本刀模样。依属下看,极可能是九菊一刀流的人。”
    任逍遥点头。
    岳之风的回答从来都是有理有据,并且每次都与自己所想吻合。
    陆北北听得不耐烦:“猜来猜去的,不如直问。”说着一个箭步跃了出去。
    她虽不知任逍遥给自己那条纱巾的用意,但听到“九菊一刀流”几个字,却来了兴致,又自恃身边有一众高手,百花园小掌柜的嚣张气焰熊熊而起。一掌推开黑衣人的粥碗,道:“清粥多没味道,怎么不点几个好菜呢?”
    黑衣人慢慢抬起头来,直视陆北北,缓缓道:“我没有钱。”
    陆北北一怔,不为他的外族口音,而是为他的相貌——他的眼睛不大,却深得像海洋,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跳进去;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显示着强硬的个性;眉宇间透着一股凶顽执着的煞气,再加上嘴巴四周青糁糁的胡渣,寻常人见了,怕是要吓呆。
    “没钱还来酒楼吃饭?不会去街边小店吗?你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不好惹的吗?”陆北北一张小嘴噼里啪啦,“他们都是强盗,个个手上有人命案。”
    黑衣人将粥碗拉回,道:“你不怕,你也是强盗?”
    陆北北一怔,骂道:“你才是强盗嘞,倭寇!”扭头大喊,“掌柜的,这人身上没钱,想吃霸王餐呢!”
    伙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挽着袖子骂道:“他娘的,爷早看你是个穷鬼,却往我们望海楼里撞,成心踢场子不是!”话音未落,四周便围拢过来三五个彪形大汉,好像一群吃饱了等着靠打架消食的恶狗。
    黑衣人慢慢把最后一口粥喝掉,解开包袱一角,露出一根根奇怪的铁条,道:“我的刀,卖了,钱,给你。”
    伙计斜着眼睛大骂:“什么破铜烂铁,当大爷是白痴么?兄弟们看看这人身上究竟有钱没钱,有钱充账,没钱打死扔到海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