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北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就是令合欢教中人都不寒而栗的刑门门主。
南宫烟雨踏上七星墩。藤原村正刀光一闪,团身扑上。相思剑一展如水帘,锵锵锵数声,竟未挡住这一刀之势,眨眼间退过三个石墩。
陆北北莫名紧张起来,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
南宫烟雨定住身形,扬剑一指:“好刀。我不会手下留情。”
藤原村正轻抚刀身,微一点头:“多谢。”
言毕一刀攻出,凌厉之气劈面而来,满湖荷花似乎全为刀锋所伤。南宫烟雨神情凝重,相思剑漫卷飞舞,将关关雎鸠、青青子衿、我心匪石、桃之夭夭、雨雪霏霏、风雨如晦、振振君子、燕燕于飞、行道迟迟、如琢如磨、琴瑟在御、君子于役、七月流火、坎坎伐檀、鹤鸣九皋、思我小怨十六式剑法一一使出。七星墩登时水雾弥漫,分不出剑光和水花。雾中两人身形交错,踏遍七星,快逾闪电。整朵整朵的荷花被锐气击中,拦腰而断,湖面清香四溢,犹如消散了一缕缕香魂。
激斗中,南宫烟雨突地长啸一声,剑光泼出,人已不见。藤原村正反手将刀脊贴着身侧一绕,耳边叮的一声,身子向前冲出,凌空拧身,一刀横扫,叮叮叮叮叮五声响,五朵淡蓝火花溶进月光。
游子如握拳大喊:“后四式!”
快意城一战中,南宫烟雨只对常义安使出前十六式相思剑法,常义安以言语相激,问他为何不将相思剑法用全,南宫烟雨的回答是“你不配”。如今面对藤原村正,却是二十式尽出。
七星墩被踏裂一半,刀剑声更急。相思剑法后四式一改柔缠之态,竟有些同归于尽的意味。藤原村正出刀也极尽狠辣,双方仿佛不共戴天的仇人。陆北北忍不住轻呼一声。游子如一惊,回身见是一个躲在荷叶后的小姑娘,只道是采莲女,招手道:“小妹妹别怕,到姐姐这里来。”
陆北北故作笨拙地跳上船,道:“姐姐,这两人打得好凶,你怎么不去帮忙呢?”
游子如听到她说话,不禁一怔:“你是外乡人么?”
陆北北信口道:“我随表姐夫来泉州玩的。”
游子如“哦”了一声,又道:“这是比武,不可以帮忙。”说着,挽着陆北北坐下,单手托腮,凝目瞧着南宫烟雨,“表哥绝不会输的。”
陆北北看着她的神情,试探道:“姐姐喜欢哥哥?”
游子如脸色微红,笑意却洒了一身,伸手戳了戳陆北北的头,嗔道:“你这小丫头,不许胡说八道。”
陆北北嘻嘻一笑:“喜欢就是喜欢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四表姐就不像你这样软糯糯,见了我表姐夫呀,像狼一样。”
游子如脸更红,低头道:“那是你表姐和表姐夫,他却只是我表哥。我只要留得住这座园子,就够了。”
陆北北不解:“荷香小榭吗?”
“是。”游子如看着水面上晃动的月影,似是陷入了纯美的回忆,“小时候,表哥跟阮经常底迦迫迌。他吹洞箫,阮采莲蓬,阮俩个作阵读书识字,到了暗暝,甲了饭,阿作阵听我阿母讲故事。阮以为,阮俩个诶一直安内……”她嘴角上翘,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换了官话道,“只是,表哥学剑之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了。”
陆北北暗道:“难怪她说什么也不肯让日本人占了这里,原来是为了情郎。可惜这情郎娶的不是她。”
一念未完,突听轰隆轰隆数声巨响,水花四射,七星墩中的五个已被削平,只余头尾两个,各立一人。藤原村正背对着南宫烟雨,收起村正刀,一字字道:“请问,名字。”
南宫烟雨朗声道:“遇良人、新婚别、深闺怨、胡不归。”
藤原村正缓缓将刀插入鞘中,闭目凝思,似在回想方才的拼斗,之后转身一礼:“多谢。”
南宫烟雨笑了笑,没有说话。
藤原村正迟疑着道:“其余六家剑法,如何?”
南宫烟雨还未答话,就听一个声音遥遥道:“天下第一刀在此,何必问剑。”
这声音飘忽、嘶哑得过分,全不似人声。随着话音,北岸黑魆魆的荷香小榭中突然亮起了灯,两道淡粉光线飞速移来,仿佛两条宝石链子,横在湖面。细看时,原来是两排莲花灯。
那声音又道:“三位请进。”
南宫烟雨和藤原村正同时回头,就见任逍遥的船缓缓移来,身后立着岳之风和英少容。藤原村正一语不发,跃上船去。南宫烟雨冲任逍遥点了下头,正要跟上,就听游子如道:“表哥,我和你一起去。”南宫烟雨看看她,又看看陆北北,道:“你回去罢,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忙。”
游子如心中一酸。
明天,不就是他的婚期么?
荷香小榭半在水中,半在岸上,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乐声依稀。檐廊下跪着两个吴服侍女,见有船来,叩头一礼,将木门拉开。门内仍是河道,水面遍布莲灯,迎面又有一道门和两个吴服侍女。这扇门没有木格,仅以白纱裱具,上部留白,底部绘着海上日出。侍女跪拜叩首,将门打开。门后仍是河,门,侍女,只不过莲灯更多,光线更亮,门上的彩绘也变成了一片如云似锦的粉红樱花。岳之风、英少容对望一眼,握紧刀柄。藤原村正的双肩也微微耸起。只有南宫烟雨一如往常。
最后一道纱门拉开,一团五彩光线扑面而来,门后布设令人瞠目。
这是个圆形大厅,水道延伸到中央,形成一个小池,池中隆起一台,台上站着三个衣裳华美的舞女,涂着浓浓白妆,一点红唇。汉人看来虽有些不习惯,却也美艳如画,新鲜有趣。
大厅正位摆着一扇鲤纹绣屏。月琉璃换了一身洒金绣樱橘粉吴服,斜倚在公使身边,步摇在耳畔轻颤,指间夹着长长的烟杆,露出一截雪白手臂,媚态逼人。正位左右各有五张案几,每张案几边都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吴服侍女。席间已有六人:泉州知府、泉州卫千户、方璨、孟箫在右侧,平正近和橘贞宗在左侧。六人身后的榻榻米上也坐了人,看打扮都是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