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轻颤,雾气流水般四散,桥对岸依旧是一座山,却不再是威严肃穆的山,而是一座缠绵的山,一座白色的山!
整座山都被樱林覆盖,漫山遍野的樱花,伴着金色阳光,开得灿烂如歌。淡粉的、雪白的花朵点染了一切,不见枝桠,不见地面,仿佛彩云从天而降,充塞了天地之间,暖风掠过,空气中都是万物复苏的味道。这山就像一个最最温柔娴淑的女子,盛装等候夫君归来。与方才地狱般的兵器锻造场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樱林下是一条原木小廊,仅可容两人并肩。廊上铺满樱花花瓣,廊下溪水潺潺,绕过青石,扯着水草,汇入湖中。四下依旧无人,胖瘦二人也没了影子,只有流水樱花,一片端静平和。任藤二人还未来得及多吸一口花香,就听一声尖啸,一点褐影从天而降。藤原村正反手拔刀,嗤的一声,血光飞溅。
一根带血的翎毛飘落。
箭尾长喙,褐翎黑眼,冲霄隼!
一只,两只,十只,二十只……樱林间突然多了数十只冲霄隼,双翅高耸,耽耽相向,肃杀异常。藤原村正见识过冲霄隼扑啄白鲨的厉害,心头一紧,却听任逍遥撮唇为哨,音色奇特,三声过后,这些猛禽居然小鸟一般乖乖散了。
藤原村正目光闪动:“这里怎会有你合欢教的冲霄隼?”他手中的村正刀并未放下,“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真是为了与昭信的交易,才来这里?”
任逍遥按下村正刀刀尖,淡淡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做什么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我们是朋友,这便够了。”
话音未落,小廊上忽地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款款走来。她穿着纯白衣裙,却无衣袖,露出雪藕般的手臂和纤纤玉足,臂上足上都戴着瑰丽金饰。她鼻梁高高,眼睛大大,睫毛长长,散着一头乌黑长发,头上戴着青草花环,怀中抱着一大束樱花,含睇宜笑,仿佛楚歌中的山精女鬼,风流清朗之极。任藤二人先是一怔,继而齐齐掠起,多情刃和村正刀一左一右架住她,同声道:“别动。”
白衣女子不惊不惧,细细打量他们,眼波如水,竟笑了笑:“我可没动,是你们动啦。”
她的声音如雨打芭蕉,沙沙中带着水汽清音。
任逍遥将刀撤回,微笑道:“你这样的女人,的确叫人心动。”一顿,又道,“你胆子不小。”
一个柔弱女子被两个陌生男人用刀架住,男人还赤着上身,她却一点也不害怕,这份胆子确实不小。
然而更大胆的是这白衣女子的眼睛。
就见她昂起头,秀眉一挑,眼眸如丝,仿佛带着细细软软的钩子,在任逍遥身上腻来腻去,娇娇俏俏地道:“你们是来拜访公子的客人吗?”
她的眼光时而狐媚,时而稚嫩,但不论何时,都令人觉不出一丝丝淫放。任逍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只觉新鲜有趣,便道:“公子是谁?”
白衣女子道:“公子就是这里的主人。”她眨眨眼睛,柔声细语地道,“公子说,他在山外有太多朋友,常常会突然来拜访他,他可没有精神一个个见。所以要我们留意伺候。我看到冲霄隼全往这边飞,就知道肯定有客人来啦。”
任藤二人对望一眼,心中俱是一沉。
所谓突然来拜访的客人,自然是昭信派来的武士。唐薄霄不设一岗一哨已是出人意料,安排娇弱少女应对来犯之敌,更是匪夷所思。
任逍遥沉吟道:“从前的客人,都到哪里去了?”
白衣女子道:“他们在我们这里歇了一宿,就被枫公子带到前山去了。”
“枫公子是什么人?”
“他是公子的第二个徒弟,叫做枫影一。”
任逍遥明白过来。从前潜入天之香山的武士,必然着了这白衣女子的道,再被枫影一带走,充为兵器锻造场的奴隶。想到此任逍遥拉过白衣女子的手,拇指顶在她掌心劳宫穴,一股劲力点入。
白衣女子毫无警觉,笑道:“你们跟我来吧。”
任逍遥心中略略失望。
劳宫穴属手厥阴心包经,习武之人内力充盈十二经脉,与常人不同。可这女子的经脉与常人无异,可见的确不会武功。所以任逍遥想不通,她是如何擒下来犯之敌的。但唐薄霄待“客”之道既如此“坦荡”,自己若再瞻前顾后,反显胆怯,便道声“好”,握住白衣女子纤纤小手。白衣女子好似孩童,任他轻薄也无愠色,反而欢欢喜喜地拉住藤原村正,当先而行。
藤原村正的手被她一握,不知怎地,眼中竟泛起一丝温色。他样貌凶顽,不善言辞,性子又内敛,加之经年漂泊,更令人不敢接近。寻常女子见了,早就远远躲开,可这白衣女子却不怕他,更不防备。乍然遇到这般心性纯洁的女子,藤原村正只觉心中温暖,蓦地想起年少时,京都的樱花,火红的枫叶,年轻美丽的少女踩着铺石,婀娜而来……
三人赶了一程,就见樱林中出现一片开阔地。两峰相峙,夹着一条宽阔溪流。河床浅而倾斜,溪水如银沙泻地,铺洒涌出,煞是美丽。溪边一片连绵石屋,屋内高低错落着棕色、灰色、青色巨石,依着天然形制,稍加雕琢,或为桌椅,或为台案,或为烛台,或为床榻,之间用各式盆景隔开,红荷白莲,碧叶田田,清香四溢。
但屋内最醒目的东西,当属数以百计、真人大小的石像。
石像两三人一组,全是赤身裸体的男女。男的高大韦俊,女的丰腴婀娜,张臂曲腿,扭身摆胯,缠绕搂抱,大行鱼水之欢,空气中仿佛都塞满了狂乱的呻吟声。藤原村正看得血脉贲张,青筋暴起,喉咙咯咯作响。任逍遥也觉腿重如铅,口干舌燥,心中一劲发热。好在他通晓青城派阴阳双修法,还可自持,细看时,便发觉石像动作虽然疯狂淫丧,人物神情却端庄娴静,豁达淡然,与其说是在交媾,不如说是在修炼,立时明白这是一门极淫邪的功夫,心中存了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