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就是行在河畔的死神。
战鼓激昂。
前进是必死无疑,后退是军法从处。千万兵丁都陷入了疯狂,飞蛾一般扑向任逍遥,在他周围堆起一圈尸山。
任逍遥也几近疯狂。
他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眼前渐渐模糊,天地间只剩一片红色,四周的人则变成了一个个薄如纸片的白色影子。每个影子的动作都是那么缓慢滑稽,笨拙无力,他根本不用任何招式,只要一刀斩下,就可以把这些讨厌的影子劈成两半。
膻中穴隐隐作痛。
那最后一枚意针提醒他,这是戾气发作,必须马上停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他的身体已被“饮鸩”支配,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因为他渐渐发现,自己看似随意的每一刀,都和冥冥中见过数次却没能尽数习得的刀法暗合。这些白色人影,就像是专为帮他想起那些招式而来。
一个爱刀成狂的人,如果有了修习高妙刀法的机会,即使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任逍遥心中已没有突围,没有合欢教,没有任何杂念。他就像看着另一个人一样看着自己,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招式一一使出。这感觉令他完全忘记膻中穴的痛楚,甚至令他大笑。
“停下!”俞傲摆手大呼,“不要靠近教主!”
俞傲的血影卫一直跟在任逍遥身边,他们也觉察出了任逍遥的异常,当下远远辍行,不多时已至镇口。一望之下,不觉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看到了江滩,大海已近在咫尺。忧的是江滩上两万甲胄鲜明、刀枪锃亮的官军。
彩旗一展,一队官军杀来,将任逍遥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正是谢鹰白。因圣旨点明生擒,枪炮一概用不得,谢鹰白便用五千兵丁围杀任逍遥,以期耗尽他的气力,再带谢家寨的高手亲往擒拿。可惜他不知道任逍遥戾气发作,也不知道他服了大量饮鸩,更不知道他此刻正沉迷刀法修炼。不过二十招,谢家寨高手已变成一堆残尸。任逍遥一身鲜血,双目如电,杀气奔腾,脸上的刀疤仿佛一条活的毒蛇,随时都会飞出,在敌人的咽喉狠狠咬上一口。饶是谢鹰白心思阴毒,也被这样的目光盯得脚下一顿。
然而任逍遥只瞥了他一眼,便又杀入人群。谢鹰白又惊又惧,退入人潮,绕到任逍遥身后,指尖一抖,三道金光射出。
逆血梅花针。
针入任逍遥腰背,他却毫无伤痛迹象。谢鹰白心中更惊,却听一声暴喝“好不要脸”,回身一看,见俞傲举刀杀到,血影卫随即包抄过来。谢鹰白家学本不弱,又兼峨眉派真传,怎奈俞傲等人经任逍遥传授天罡指穴手,处处克制谢鹰白招式。加之他腿伤方愈,几招下来,已是险象环生,一个不防,被俞傲一刀划过手腕,长剑脱手,前后左右又有数把刀袭来。
眼看性命难保,谢鹰白将心一横,扑通跪倒,喊道:“别杀我!”
俞傲刀锋一摆,冷笑道:“谢大少爷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
谢鹰白讪讪道:“你们教主中了逆血梅花针,总要我解救才是最好。”一顿,又忙补了一句“他现在看起来没事,可不保证真的没事”。
俞傲一愣。逆血梅花针的厉害他略知一二。就在这一瞬间,谢鹰白暴起前扑,二指在俞傲心口一点,身形折摆,掠入人群,转瞬没了影子。俞傲痛呼一声,口角喷出血来。血影卫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反手抽过一支箭,掠上近旁屋顶,定睛一寻,咬牙道:“王八蛋!”
嗡的一声,七星射月弩弓如满月,弹出一道流光。穿云蓝星箭钻入人群,噗噗噗洞穿四人身体,最后哧的一声,射入谢鹰白左肩,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正在这时,远方炮响,夹杂着一阵奇异笛声。官军阵中不知何故,突然一阵大乱。所有兵丁都像见了鬼一般丢盔卸甲,惨叫奔逃。谢鹰白动弹不得,只喊了一声,便被惊惶的人群踩踏淹没,全身上下咯咯爆响,骨骼尽碎。碎骨一片片插入脏腑,将他割成一滩肉泥。
俞傲远远见他七窍溢血,眼珠爆裂,咬牙道:“英少容,你可安心了吧。”身子一晃,从屋顶跌下。血影卫将他接住,见他心口插入三根钢针,已然气绝,不觉潸然。
脚步声响,唐娆、姜小白率众杀到。沐天峰看到俞傲尸身,悲呼一声,拔刀冲入官军阵中。哪知官军不战自退,不过片刻便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骇人景象:数万条金蜈蚣扭着发亮身子,疯狂啃噬着死伤者血肉,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令人头皮发炸。地上的死尸已辨不出人形,只剩堆堆血肉,白骨刺目。一些蜈蚣正越过尸山,向任逍遥爬去。
任逍遥不动。
他双目微闭,发髻披散,衣衫沥血,刀锋指地,仿佛一尊沉睡千年的石像。
“逍遥!”唐娆飞身掠来,指尖银光暴闪,将数百条蜈蚣钉死,就要上前。姜小白远远高喊:“别过去,他戾气发作,会杀人的!”唐娆心中一惊,但见任逍遥忽然睁开眼睛,目中虽是血红一片,但眼神满是殷殷柔情,再不顾什么,冲过去抱住他,跺脚道:“你、你、你这混蛋,吓死人家了。”
任逍遥似是笑了一笑,身子猛地一倾。
唐娆随他跪倒在地,心中大急:“逍遥!逍遥!你怎么了?”
任逍遥口中血流不止,勉力看着她,喃喃道:“唐娆,我的唐娆……我怕是,不能、带你去西湖。”一句说完,将头靠在她肩上,再无声息。
唐娆全身血液都凝结起来,大叫一声,几乎昏阙。
人影一闪,姜小白冲来,一手抵在任逍遥命门,一手将雪蚕丝一振,使出九五天方阵,把逼近的金蜈蚣啪啪抽碎,口中叫道:“小妖女,还不停手!”
一道白烟卷地吹来,瞬间弥漫了镇口。奇怪的是,这烟只有半尺高矮,既不升腾,亦不四散。所到之处,金蜈蚣翻身不动,状若僵死。众人心头暗惊,纷纷后退。就听一个清雅声音道:“丹青不知岁月愁,红烛莲子昏天下。”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你干什么迷倒我家小金子?”
清雅声音笑道:“我还想迷倒你,只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