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白白,天山巍巍,天山绵延。
仓洲境内,昆仑在北,由北向南;天山在南,由南向北。
两条山脉在五岳山交汇,折返向东,蜿蜒绕过昆极内海,横贯中洲。
在中洲名为秦岭,直达中洲、元洲交界处的归莽森林。
与昆仑不同,天山之西,人烟禁绝,一片苍茫的白色,一年四季皆是如此。天山以东,有寺名-龙岩。
龙岩寺矗立在山腰缓坡处,错落宏伟,日夜诵经声不断。
五洲的佛寺还有一些,但喇嘛庙,却只有龙岩寺孑然独存。
龙岩寺的喇嘛,追溯起来属于公古时代的萨迦派,本意为白色的土地,同时寺内,保留着古老的血统、法统两钟传承方式。
众生皆苦,挣扎求存。龙岩寺萨迦派的传承成了每个喇嘛心里的沉重。老住持雍涛大师虽然老当益壮,但谁知道哪天就去佛祖那里报到了?诺大的龙岩寺,后继无人呐!
日复一日,龙岩寺的暮鼓晨钟、宏大低沉的诵经声中,渐渐蕴含着许多无奈,回荡在浩瀚,枯寂的雪山中。
2019年3月19日晚21时三十五分,龙岩寺却是灯火通明。无数火把,牛油蜡烛不光照耀在佛堂,连孔仙仙居所的院落内,也亮如白昼。
天山夜晚的户外,冷风呼啸,滴水成冰,此时天上飘着绵绵密密的鹅毛大雪。却有无数喇嘛沐雪而立,不声,不动。
往日的龙岩寺,一到这个时候便会阵阵响起的钟鼓、诵经声,代之以喧嚣、吵闹,如同菜市场。
如今雍涛大师在雾城未归,孔老圣人也去北海市赶赴唐玄的婚礼,而孔仙仙,却是要生了。
桑吉嘉措,年纪比雍涛老喇嘛还要大上一些,虽然佛法高深,但遇到事情却没什么主见。
而桑吉大师,站在寒风中,僧袍、袈裟却已湿透。他左手不断的搓着闪着油光的菩提子念珠,右手转动着藏蓝色镶着金边的转经筒,口中不断的念着真言,心情却无法平静。焦虑的目光,不断的望着孔仙仙居所那扇紧闭的房门。
当然,桑吉不是谁的专属,不光有桑吉大师,还有桑吉小喇嘛。两个人也没什么血缘关系。
桑吉小喇嘛与乃秀小喇嘛,都攥着拳头,也望着房门,默默的喊着“仙仙姐,加油”。小脸冻的红扑扑的,眼中却是有些兴奋,有些期待,有些好奇。
这龙岩寺里生孩子,他们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到。
房间内,孔仙仙撕心裂肺的叫着,这种叫声,像是垂死挣扎时候的嘶吼,但偏偏这种嘶吼中,含有说不出的坦然,甘心情愿之意。
“腿,张开;深,呼吸;用力,用力,用力”。。房间内传出很有节奏感的中年女声。
这是桑吉,乃秀两个小喇嘛坐着雪橇,跑了百里之外找来的两个接生娘,也叫稳婆,负责为孔仙仙接生。
“这都多久了”?桑吉呢喃着,抖落一身雪花。他并不是问谁,只是发出一点感慨。那叫声,太怕人了。
“有两三个时辰了吧”?乃秀缓缓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使尽搓了搓动的有些麻木的小脸儿。
“这,生娃娃,真可怕,我将来可不要生”,桑吉也坐着与乃秀同样的动作,小脸发黑,吐了吐鲜红的舌头。
“我,我也不要,仙仙姐好可怜,好痛的样子”。。。乃秀回应。
桑吉大师听着身旁两个小喇嘛的对话,眼睛一翻,转经筒晃动的更加快速,发出哗楞楞的声音,同时口中真言咒语,声音愈大。
两个小喇嘛同时做了个鬼脸儿,不说话了。
风,呼啸,寒冷。摇曳着周围数不清的火把与蜡烛,发出猎猎的响声。
而数十个喇嘛,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不是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就是拿着干净柔软的毛巾,更有几个还抱着成包的尿不湿、雪亮的剪刀、柔软的棉布,神色凝重,严阵以待。
孔仙仙居所对面的厨房处,蒸汽翻滚,直径一米多的大铁锅内,热水翻滚。不断有喇嘛奔进来,将盆中温度降低的水,替换成开水,又奔了出去。
而另外一口大灶,上面放着十数个叠起的蒸笼,热气芬芳,清香四溢。
不光桑吉小喇嘛没经历过这种事儿,桑吉大师也没经历过。第一此现场指挥如此重要的行动,大师万分重视,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僧众:敲钟的,念经的,扫雪的,练功的,总之,除了做饭的,外出的,合寺僧众,一网打尽。
就连送热水这个小细节,都仔细,反复思量过,务必要做到衔接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拖延,无缝衔接。
可谓指挥的尽善尽美,惊天动地。
房间内,孔仙仙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孔依旧,上面布满了汗珠。她咬着牙,发出咯吱吱的响声,脸色苍白,乌黑的发丝也被不断渗出的冷汗打湿,更有几丝,粘着额角。
“啊”,孔仙仙浑身一阵痉挛,发出一声嘹亮,凄厉的尖叫声。
“快了,快了,露头了。姑娘,加把劲,再加把劲”。。两个接生娘面露喜色,上下操作着,也是满头热汗。
这生孩子要折腾这么长时间,她们也是头回见,疲惫异常。还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房间里,变的悄无生息,孔仙仙双手抓着洁白的床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用力,她能感受到,一个全新的生命,正在从她身体里,渐渐滑出。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额头劈里啪啦的滚了下来,落在靠枕上一片水渍之上。
“哇哇啊,哇哇”!四声嘹亮的婴啼,简单明了。
“恭喜姑娘,是个女娃,好可爱”。
接生娘将孩子抱在手上,口中一阵恭喜,心中却暗暗奇怪:新生儿她们见的多了,但这么干净的,却是绝无仅有。
小孩儿刚出来,睁不开眼睛,浑身和小脸抽抽巴巴满是皱纹像个小老头儿,皮肤红色,带着脐带,小手攥着拳头等等。。这都不是“一般”小孩儿这样,是所有小孩儿都这样才正常。
再看眼前这孩子,浑身肌肤晶莹如玉,小手张着,五个手指像五根短短的白玉萝卜。发丝虽短,但浓密;小眼睛晶亮,瞪着她们两个。哇哇几声之后,便完了,小脑袋吃力的摇晃着,似乎在审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是,这是?
“给我看看”,孔仙仙声音嘶哑、微弱,浑身无力的仰躺在床上,雪白的玉腿露出半截,被房内熊熊发热的炭火,照的火红一片。
“这,这孩子,这孩子,好乖”,两个接生娘你一眼,我一眼的抽着怀中的光屁股小娃,恋恋不舍的小心递给孔仙仙。
一股梅花的清香,弥漫房间,“好香”,两个接生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香气从何而来,似乎,离那小孩儿越近,这香气变越浓郁。
轻轻的敲门声,两个接生娘将门开了道缝隙,接过闭目低头的众喇嘛递过来的剪刀,白布,尿不湿,水盆等不由苦笑。尤其是剪刀,那玩意儿,似乎用不到了。
而且这么干净,还用洗么?万一把这好闻的香气洗没了,可真是太可惜了。
“母女平安,请大师放心”,接生娘笑着,将桑吉,乃秀努力往里挤的头推出门,随手关上房门。
“乌拉”,外面响起一片欢呼。
桑吉大师微笑,紧张尽去,指挥着众喇嘛将蒸笼里的吃食送到房间,这才放下心事儿,就要离去。
“姑娘,附近数百里,我们接生过的孩子,每个一千也有八百,像您这个,可真是头一次见”,接生娘笑着给光屁股小娃包上白布。
“你,就叫唐思玄吧”,孔仙仙重新接过孩子,微笑着望着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满眼爱意。
唐思玄,歪了歪头,咧着小嘴儿笑了,满嘴无牙,愣是笑出个阳光明媚,肆无忌惮。
“你,你干嘛去”?孔仙仙望着身子自动升空的唐思玄,不由焦急大叫道。
“阿弥陀佛,临兵斗者。。阿拉,真主,玉皇大帝。。。。”两个接生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虔诚闭目,双掌合十,嘴里念的却是乱七八糟。
“咯咯”,唐思玄似乎觉得抱着白布太碍事,两只小手笨拙的一扯,上半身白布尽去,只留下小裤衩一样的抱着屁股的布条。两条肥短的小肉腿儿倒腾一下,凌空而去,撞破房门,冲进冰封、呼啸的茫茫大雪之中。
“思玄”,孔仙仙一跃而起,顾不得体虚,气短带来的眩晕感,也跟着奔了出去。
桑吉大师,桑吉小喇嘛,乃秀小喇嘛,以及龙岩寺那些忙碌了一天的大小喇嘛,一起目瞪口呆的,望着天空中,肆意乱飞的光屁股娃娃。
“思玄”?桑吉大师,拦住孔仙仙诧异道。
“是,刚,刚生的”。。孔仙仙挠了挠头,爱女心切,才明白,好像这孩子有点奇葩啊。。。
“哇哇,哇哇。。咚咚咚,咣咣咣”,唐思玄,刚一出生,便四处乱飞,龙岩寺鸡飞狗跳,钟鼓之声大作。
火光霍霍,烛光摇曳,主殿佛龛前供奉的佛骨舍利,万年沉寂,却在这一刻发出七彩豪光。
豪光万丈,直透重霄。
“活佛转世,速将这个消息,告知雍涛大师兄”,桑吉大师大叫,声音激动。
丢了念珠,扔了转经筒,飞奔进僧房内,拿起了通讯器。能与舍利产生感应的,生下来就飞天遁地,不同凡响,不是活佛转世,是什么?
唐思玄飞累了,软绵绵的身子落在孔仙仙的怀抱里。
棉布上,落满雪花。也不知道这孩子光腚在冷风中这么久,是如何保持身躯温热的。
桑吉,乃秀凑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会飞的小活佛,不敢靠前;诵经声越来越大,合寺共鸣。
众喇嘛虔诚的颂扬着佛法的广大,上天的仁慈。
当桑吉大师,满脸喜气的从僧房内迈步出来的时候,就望着眼前让他崩溃的一幕:孔仙仙掀开白布,正在殴打着小活佛的屁股。
“啪,让你不听话”,孔仙仙满脸怒气,但眼睛里全是笑。高高举起的手,轻轻的落下。
“哇,哇”,唐思玄的两只大眼,望着桑吉大师慈祥的面庞,似乎是在叫救命。
“啪啪啪,让你不听话”,孔仙仙嘴角也挂着笑。
“仙仙姑娘,她,她还是个婴儿。。呃,这个,这个,慢慢讲道理也就是了”。。。在婴儿与活佛之间切换了半天的桑吉大师忍不住走上前去,开口劝道。
桑吉,乃秀也目露不忍之色,满脸同情,这小娃太可爱了,大眼萌萌,粉装玉琢,满身梅花清幽的香气,还这么神奇。。。
孔仙仙笑着点头,吧嗒,在唐思玄脸上亲了一口。
“呃,还请仙仙姑娘,回房休息,修养身体,莫,莫要冻坏了,思玄”。。。桑吉大师断断续续道。十分不好措辞,冻坏?光屁股在零下四十多度的风雪中,游荡这么久,哪有一点冻坏的意思。但他就是心疼。
孔仙仙笑着点头,唐思玄趴在孔仙仙的背上,对老喇嘛投以一个感激的表情:“你是好人啊”。就是这个眼神儿,差点让桑吉大师感动的落泪。
“桑吉,乃秀,今日你们守夜”,桑吉大师威严道。接生娘是不能立刻送走的,外面也得有人招呼着。
以前是尽力尽善尽美,如今更是小心万倍,生怕出错。
“大师,我乃儒道修者,身体回复的差不多了。无需守夜,莫冻坏了两个小师傅”,孔仙仙笑道。
“这?这,好吧”。桑吉大师与一种喇嘛恋恋不舍的走了,一步三回头。
他们好半天才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小活佛,这个岁数,才一天?!
院中明亮,雪花纷飞,豪光渐渐隐退,只留下满院的梅花香:龙游粉玉蝶的气息,淡雅悠远,凝而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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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城市大酒店,宴会厅旁边小包厢内,唐玄与孔希言对坐,聊着别后的经历。
孔老爷子满心的唏嘘,满肚子不能讲的话,不过还好,他没蠢到当面质问一下唐玄: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
就在这时,孔希言通讯器发出嘟嘟的鸣叫,他对唐玄笑了笑随后接通:“桑吉大师”?
片刻后,孔希言满脸惊色,霍然站起,然后转身迈步就往门外跑。
唐玄见此不由纳闷,大声道:“老爷子”?
“改日再聊,后会有期”,孔希言一骑绝尘,元气翻滚,三秒钟之后,便登上了专机。
“快,快,快,去天山”。
当然,直升机也无法直接飞到天山,路途遥远,却挡不住孔老爷子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