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静观天下,在唐玄心中,一向是个神秘而丝毫没有向往的地方。
他这辈子,从没想过和这个地方以及这个地方的某个人会发生交集。
事事难预料:第一次,春末夏初,苦寒中,冷雨夜,北海之畔,战魔躯山寿;如今再次登临,心境却大不一样:从容中有些一些无由而生的烦躁。
他不知道,为何日理万机的大统国龙呈均,要指名见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北擎卫,更是不惜派出专人、专机,负责接送。
北海外十里长街尽头处,唐玄下了飞机,又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一个一身戎装的卫士为他打开车门,唐玄一眼便看到了里面正襟危坐的总令周正。
唐玄坐好,望着周正,数月不见,这个男人更憔悴了,不过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铁血气质却更浓烈。
周正对着唐玄点了点头,随后目视前方低声命令道:“开车”!
轿车像是条黑色的游鱼,无声无息的滑行在亮如白昼的大街上。唐玄撩开右侧的隐私帘,向外漫无目的的张望着。
街灯明亮,照的大街以及两侧的建筑物亮如白昼,建筑物一件件闪过,冷冰冰的,宛如冷漠的巨人,正在与他对视。
一种无由的疏离感从唐玄心头油然而生。
索性放下车帘,躺在柔软的座椅上闭目养神。
一会儿,车缓缓停在北海侧门。
唐玄睁眼,自己这一侧的门,却被缓慢有力的打开。
“祝贺你,成为九鼎之士”,周正目光不再严肃,而是带着一种本来不该有,更不需要有的尊敬。
“这”,唐玄缓步下车,这才发现,侧门两侧,整齐的站着两列卫士。
“敬礼”,一声响亮的号令,周正在内,数百名卫士一起向唐玄,敬了个整齐的卫士礼。
望着一个个激动,崇敬的目光,一股热血,在唐玄心头激荡。
唐玄想要抱拳躬身,忽然想到,自己也是卫士一名,于是以卫士礼回敬。
场面庄重、严肃、寂静。
“礼毕,请”!周正大声道,同时放下右手,斜伸,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在众多卫士的注目下,在总令周正的引领下,唐玄向北海洞开的侧门走去。
脚步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这就是被人尊敬的感觉么?
唐玄一边体味着,一边走着。
周正送到侧门,便不再跟进:龙统国交代了,只见唐玄一人。
唐玄向止住脚步周正挥了挥手,笑了笑,扭头迈进北海的大门。
一进门,他便看到一湖深沉的碧水,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粼粼的波光。
延着渐行渐窄的小径走了几十步,走过几处游廊,穿过几丛花圃,绕过几栋掩映在花林之间的小楼,唐玄苦笑着停下脚步,一边挠着头,一边自语道:“这,静观天下,到底在哪个方向”?
眼前尽是绿色,回头一波碧水,唐玄有些迷糊了。
唐玄打量一下既无灯光,也无行人的四周,叹息一声,开始闭目聆听:北海的夜,寂静。悠长而压抑的呼吸声,属于卫士;偶尔一发的鸟鸣、虫鸣。
“你知道吗?多想活着!
去观赏火红的日出,活着,正是为了去爱,与你相伴的所有的人。
你知道吗?多想活着!
······”
再次听到这曲北擎赞歌、北擎战歌,唐玄蓦然睁目,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感,脑中荡起一片涟漪,心中激起许多激动,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迈步向前行去。
脚步轻轻,踏着青石地面上交错凌乱的落叶;鼻翼翕动,闻着萦绕不去的树木的清新与花的芬芳;耳朵指引着双眼,双眼牵引着脚步。
“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唐玄轻轻停下脚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反复扫视着高挂门侧的这副对联。
字迹苍凉、急促、潇洒而又高亢,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与“静观天下”那四个字相比,这副对联显得有些孤独,有些落寞。更有如山的压力,呼之欲出。
反复欣赏了一会儿,感受了一会儿,唐玄漫步上了台阶,轻轻敲了敲厚重而处在紧闭中的门,然后便向后退了几步。
灯光透过室内的帘幕,映照在玻璃窗上,棱形的窗格亮着,但因为帘幕的遮挡,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门开了,向外。这样设计更方便里面的人向外走出。
唐玄眼前的龙呈均,既无那种高高在上的自信,也无那种令人望而生厌的居高临下的亲和,一身白色的唐装很随意,脸上带着笑,身材高大,身躯挺直,眼睛带着笑,手里夹着烟。
“见过大统国”,唐玄抱拳躬身。与卫士身分、卫士礼相比,他更喜欢这种源远流长的武士礼。不卑不亢,诚心正意。对对方的尊敬程度,完全可以通过弯腰幅度来表达。
“咳咳,见过九鼎之士,唐玄先生”,龙呈均伸出空闲的手,扶住唐玄的胳膊。
唐玄能够感受到这只手的温度和力量,即使他知道龙统国是不修元气的。有种人,天生就有种力量,龙呈均无疑便是这种人。
唐玄微笑,龙呈均大笑,二人相携着进了外表神秘,内里简单原始到极致的“静观天下”。
坐罢,龙呈均倒茶,二人隔几而坐。
“深渊之下,风光如何”?龙呈均递过一支烟,望着唐玄接过,点燃之后,随意问道。
“风光不错”,唐玄吐出口烟雾,感受着其中的辛辣,轻声回答道。然后皱了皱眉,将燃起的香烟往眼前凑了凑,仔细瞧着。
没有标志,没有牌子,谈不上精致,谈不上香,烟味极冲,比之送给萧相君的似乎都差了不少。
“愿闻其详”,龙呈均望着唐玄的表情,微笑道。同时举了举指间的香烟,示意无需客气。
“那是一片世界”,唐玄咧嘴,又抽了一口。辛辣入口,入喉,入肺,萦绕在鼻腔。
······ ······ ······
“以你之五洲济等级,可做擎洲;可有一方天地;可有办公部门以及下属团队;可领一份优厚的薪酬;生老病死,中洲管了”,龙呈均烟瘾极大,一根火柴,搞定所有香烟从生到死的使命。
谈话继续,静观天下内烟雾弥漫,如同失火。棚顶数个小抽风同时自动开动着,发出轻轻的嗡鸣。
唐玄摇头。他不擅长与陌生人相处,更不擅长领导别人,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与龙呈均都是孤独而落寞的。只是后者选择迎难而上,而他选择跟随自己的心性。
“那就做监洲吧。这是个荣誉称号:监督五洲之事,万事皆可诤言”,龙呈均眯着眼睛,望着唐玄。
唐玄有些迷糊,疑惑的望着龙呈均。
龙呈均迎着唐玄的目光道:“九鼎之士,每一个都是五洲之宝。五洲济的评判不会错,若无职司,实在是这个世界的损失。我说的对吧,黄金领主”?
唐玄一笑,直升机上,驾驶员与随乘人员的一路小声议论,让他大概明白了沙滩、柳林,竟然成了什么黄金领地。
唐玄笑着摇头,似在自嘲。
“从前讲团队,讲合作,现在依然不过时。但群体是愚蠢的,未来的期望,在于某个人,在于某种法,在于某条注定不会有太多同伴的路”,龙呈均呵呵着,望着。
“要是太麻烦,就算了吧。反正谁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也宁愿别人不知道我是谁”,唐玄道。只是回避着龙呈均的目光,凝望着眼前的烟雾。
“何为道”?龙呈均忽然问道,声音变得严肃。
“不可说,不能言,无法讲,一说便错,一言就反,一讲便坏了修行”,唐玄道。
“是了,这么多年什么无极生太极;什么生一、生二;什么自在圆融;什么道路、方法;什么天道、地道······听了无数,还是你这句最深得我心”,龙呈均道。
唐玄默默,龙呈均接着道:“若是讲道的,都已经得了道,那么他们怎么不飞,不上天呢?怎么不带着五洲生民,去向没有灾难的世界?道是觉悟,道是理想,道是生灵对未来最大的预期。与其他无关,关乎于人,而人又强行加诸于万事万物”。
唐玄道:“也许吧”。他无法反驳,在他印象中,最厉害的陌离,也不是神。世界这么大,也许神存在着。
人愿望成“神”,成神之后,才可逆这天规地戒,才可于无限压抑中,找寻那一缕茫茫的逍遥契机。
唐玄的思绪有些凌乱,若是让他知道,早已经是神的李元真,活得如何苟且、悲催、压抑、无奈之后,恐怕他的思绪会更加凌乱。
“唐监洲,我需黄金五吨”,龙呈均笑眯眯的递过一支烟。
“呃,不是你给我福利待遇么”?唐玄愕然停止了思考,望着龙呈均那张亲切的脸。
“你我之间,何分彼此?来,点上,点上”,这次,五洲大统国龙呈均,亲自为,被强行任命,稀里糊涂上任的唐监洲,唐玄先生,点燃了一支烟。
龙呈均没有说要黄金做什么,他拥有天下,却“穷困潦倒”,四处都是庞然巨大的开支,四处都是元素耗竭,无能为力的愁思;
唐玄毫不在意的点头,当然不是因为那个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监洲头衔。他没觉得自己一穷二白,也不觉得自己如何富有。对于贫富,他没上心,也没概念。
他曾有着神桃桃心二玄剑,有着三玄指环,大宇至宝白土;有着清蛙吐丝,如今更有着整片黄金沙滩。
他不小气,反而很大方。身边有的,喜欢,就送了。宝物如二玄剑、俗物如镜湖居一号,如消费卡,如现在的五吨黄金。
无关乎其他,只因聊得来,也许还有一点原因,大家都很落寞。
想到萧红颜以及萧家,唐玄脸上的表情更加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