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万年延续不易,还望前辈格外开恩”,司马陵双目微红,声音疲弱,颤抖一如身上那件黄色的长袍。
长袍本是白色,只是最近心力憔悴的司马陵无暇整理。正如他黄色的发丝一样,那里本是银白。
正对着万星堆讲话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唐玄的到来。
天空风沙呼啸,左右沙土成旋,场景分外凄凉。
司马陵身后的祈福绿洲钱振杰,流火绿洲邵还杰,丰足绿洲鲁世杰,望渊绿洲郭仁杰,宝玉绿洲沈明杰,再加上大片元士、公士工作人员,以及外围在风沙中构建成屏障的绿洲卫,皆是浑身黄扑扑,分不清模样。
似乎在这里久了,人也就没了个性,也没了傲气。
“万星堆因缘开启,缘尽闭合!如今不过是一年之期将至,第一阶段闭合而已。我不是神,更不是救世主,你们开启了万星堆,这是机缘,又止步于千花万岁阁,这是运气!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还是尽快想办法才是。
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旦万星堆彻底沉入始地空间,呵呵,大宇将再无人族”。夏虫的声音依旧沧桑悠远的听不出年纪,彷佛与人接触的多了,声音中多了些冷漠,少了些情感流露。
“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希望之光?怎么才能获得希望之光”?司马陵慢慢抬头,本来挺精神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儿,如今憔悴的不成样子。
“呵呵!凭什么?你是我亲戚呀”?群星闪烁,声音换成井蛙,语气不冷,但语义却是嘲讽之意甚浓。
司马陵目光中渐渐露出绝望。苦苦哀求了这么久,一毛有用的都没探测出来。这么多天派出无数队人马冲进星空群落,大多数再也不出来,少部分出来的,也疯了。
前仆后继的牺牲终于到了无以为继的时候。
如今的万星堆,高耸的亭台楼阁隐没,周围尽是星空环绕。迷蒙的星光中,一颗颗熟悉的、不熟悉的微缩型的球状、扁圆的星球以及星云,星环,星带,彻底将万星堆包围,密不透风,全方位从天上到地下。
站在沙漠上,能看见半个碗扣在地上,笼罩着万星堆,一旦挖掘向下,便会发现另外半个碗原来在下面······
星空不过与人其高,原本以为站高了可以俯视。
可是随着人的升高,视角变化的时候,便会发现星空也会无由放大,依旧与人其高。
迷蒙的星空本是极美,可现在对于万星堆考察队而言,简直是片魔鬼般的葬地。
是继续调派高级练气士往里冲,还是就此终断考察工作静待万星堆自己沉没在大地深处的某一片未知空间?这个责任太大,在场众人包括司马陵都承担不起。
四等以上练气士都是瑰宝,但万星堆考察工作也很重要。没听说吗,那里有希望之光,而希望之光,是人族冲破笼壁,寻求解脱的最后希望······
当然,怀疑不确信使得司马陵对这句话并不十分确信,但又不敢不信。
怎么办?
连最不要脸的苦苦哀求都用出来了,还能怎么办?五洲高层怎么还没来?
司马陵颤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一生所学,如今在这个星空笼罩下的万星堆前,全无用处。
挫败感,屈辱感,有负使命的负罪感,疲惫,焦虑,甚至饥饿,一股脑的涌上司马陵的心头,脑袋里。
就在他马上跌倒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搀扶过来,随之一股暖流涌入到自己干涸的身体内,温暖、闲适,司马陵不由精神一振,转目望去。
目光一转,便发现唐玄那张微笑着的脸。
“老前辈,要保重身体啊”,唐玄笑着,玄玄气源源不绝的输入到司马陵的体内。感知着老爷子空虚破败的身体,唐玄不由皱了皱眉。
“唐,唐玄,你,怎么,怎么来了”?司马陵缓缓直起腰身,目中闪过喜色,而钱振杰等人也围拢过来,各自抖着身上的风沙。
“过来看看”,唐玄一笑,跟众人打了声招乎,便将目光落到眼前的万星堆上。
“过来的好,过来的好”,司马陵心中涌出依赖的感觉,当年的万星堆还是赤城阳明洞天的时候,就是唐玄以一己之力,将众人从魔首的大嘴中救了出来,这个年轻人了不得哦。
随后,司马陵像是想到了什么抓住唐玄的手道:“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太危险,太危险,太惨,太惨,太惨了”。
司马陵老泪纵横,哭出了声。这么多天,死了多少忠诚的卫士?丧了多少独当一面的元士?多少本该继续在五洲发光发热的人才,再也走不出那片星空了?
风怒号,沙粒翻滚肆虐,四周一片沉默,只有司马陵低低但悲切到极致的哭声,慢慢传开,感染的周围铁一般的济洲汉子,也一个个红了眼圈。
“那是什么”?唐玄轻轻拍着司马陵的后背,扭头对钱振杰说道,随之目光向天上眨了眨。
“一切普通飞行器材,无人器材一旦靠近星空便会被瞬间吸入,而特别加固的珍贵勘测仪器也可能会报废。兄弟们想了个古老的办法-人鸢,从高空观测,只是效果很不理想”,钱振杰算是与唐玄认识,讷讷了一会儿,才把当初的武者、二月卫士唐玄,与现在胸配九鼎,堂堂五洲监洲的唐玄切换过来。
只是和煦的笑容依旧,望之令人心神宁静,心生好感。
“怎么个效果不理想”?唐玄望着眼前与视角平齐高的星空,虽然远处光芒灿烂,但走近了才发现,这片星空不是很大,一人高,千米直径而已。高手几个飞纵便可横渡。但能让整个万星堆考察队如此惨淡,恐怕没那么简单的。
将情绪渐渐稳定的司马陵交给钱振杰,唐玄退后几步,脚尖轻点沙地,玄玄气爆涌而出在脚下发出一股汹涌的气浪。浪花夹杂着沙砾,唐玄的身躯已经冲天而起,扶摇直上十余丈高。
一片惊呼、瞩目声中,唐玄右手遮挡眉上,向万星堆望着。慢慢的唐玄身躯缓缓下降,又轻轻落到司马陵近前,只是这眉却紧锁着,目光依旧深沉的望着眼前的万星堆。
钱振杰说的没错,即便唐玄纵起三十余米,但目之所及,星空随之涨大:高三十余米的星空,其深远直径已经超越了十余里。
唐玄随手一扬,身后的深黑色风氅高高飘起,随后唐玄身躯如箭一般向前窜去,来到万星堆切近,身躯由向前为横向,转折之后,绕着万星堆跑了起来。
万星堆圆形区域扬起了沙龙,而唐玄的身影则是在沙龙中若隐若现。
“每一个角度都一样,都是星空,但绝不是一样的星空”,唐玄回到原地,轻轻叹了口气。无数星空影像在其脑中划过,他开始沉思起来。
“是继续调派高等练气士深入,还是就此放弃,还望监洲示下”,司马陵率领考察队以及绿洲令、绿洲卫们,躬身齐声道。
千百盏沙灯之下,映照着一个个沧桑憔悴的面孔,望着这些面孔,唐玄没来由的内心中涌出深深的感动。
而唯一能让他分辨出的就是他们那一双双沾满了血丝,或年轻,或沧桑的眼睛。
眼中有憔悴、有疲惫、有悲伤,但就是没有屈服,没有放弃。这样的眼神,背后有多少艰辛?唐玄生出感同身受的感觉,心里湿润了起来。
就是这样一群人,不计代价,无论牺牲,众志成城的在这个济洲一角,搜索着人类可能存在的生的希望。
这一刻,虽风沙怒号,但谁还敢说人族渺小?
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我们的精神从不会屈服和妥协。
曾经造过的孽,纪元之前,该还清了吧?
霎那间,唐玄豪情万丈!
“待我进去看看,再做决断”,唐玄强忍着眼角撕裂般的痛,轻笑着大声道。
“这,这万万不可”,司马陵大急,脸上全是惶急之色。要知道唐玄现在已经是九鼎之士,监五洲事,他要出了点意外或是疯了?他简直不敢想象。
唐玄的话声虽低,还还是借着风沙传遍四周。
“我去”,人群中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
“我去”······一个个声音,从杂乱到整齐,点燃着在场众人的热血。
“监洲,我去”,钱振杰大胡子一抽一抽,双目通红。
邵还杰文弱书生模样,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拉了一帮人,手里拎着各种家伙,红着眼睛冲向了看似宁静、炫美,但却噬人,吞骨的星空。
鲁世杰,沈明杰,郭仁杰······济洲大漠,北极之地,什么时候有贪生怕死之辈。
如此情景,不光出乎司马陵的意料,更是出乎唐玄的意料之外。
死气沉沉,埋头苦干的司马陵,虽然知道这些北漠的汉子粗豪不怕死,但也没这么嗷嗷叫着往前冲啊?虽然没有出现过抗命的现象,但哪一个都是凄凄惨惨并与家人生离死别,这才是人之常情嘛,可是眼前,这,这······
唐玄同样见惯了五洲死气沉沉的一面,也渴望过着谁也别骚扰谁,安安宁宁的生活。只是此刻,他才由内心觉得,热血似乎很美,而这种感觉,好极了。
微笑着,唐玄无泪!
他一飞冲天,人尚在半空便回头一剑横扫,温柔绵密而霸烈的剑气,从小江湖剑上喷薄而出,一道弧形的光环,逼退了冲动向前的绿洲卫、以及中州元士们。
“监洲,让我们去吧”。
“对,我们死光了,您再上”。
“吗的,活成这个卵样,还不如这样死了去求,也算有点价值”。
“没错,咱也算为五洲做贡献了”。
······
“听我说”,唐玄蓦然张口,胸口一挺,象征着五洲荣耀的五洲济,九鼎灿灿,在沙灯之下光芒万丈,而在在场数千人眼中,那光芒更是超越了星光。
望着安静下来但依旧情绪有些激动的一张张亲切的脸,唐玄剑背身后,缓缓开口:
“你们的命不是命,就我唐玄的是命”?
说完,唐玄扫视全场,此刻人头涌动之下,他的目光朦胧,似乎看到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风声,沙声,众人压抑而浓烈的喘息声,就在这种醉人的气息中,唐玄挥了挥手继续道:
“五洲公约第一条:所有生命,宝贵的而值得珍惜,所有生命必须得到尊重!”
“我为监洲,首先要做到!没有谁的命更值钱,没有谁的家人更值得怜惜!至于什么你们死光了我再上,那简直是放屁”!
“我为唐玄,现以监洲的身份,发布第二道监洲令:若我探索万星遭遇不测,万星堆的考察也不可终止!但绝对不可以白白牺牲,消耗掉五洲人族崛起的宝贵资本”!
场中一片死寂!似乎所有人都在权衡监洲令的分量以及到底是抗命还是不抗命!
热血过后,便是沉思。即便没有唐玄在,那么这种冲动往里冲,到底行得通还是行不通?是不是如监洲所说的那样:无谓的牺牲?
“裴先知,愿与监洲同往”!裴先知越众而出,目中唏嘘之色甚浓。
“对,对,一起去”!人群轰轰嚷嚷,乱七八糟。
“其实星空闭合,既是缘尽,也是机缘,诸位,也无需那么悲观”,唐玄正要开口的时候,星空笼罩呈圆的景象忽然遽变。
交错而过的各色星体发出悠远而苍凉的轻啸,竟然分裂出一条羊肠小道来。
“既然唐玄先生再次莅临万星堆,那么我等便开出星路,以示恭敬”。
声音淡淡,但充满示好之意,只是听不出出声的到底是夏虫还是井蛙,变得有些怪异和陌生。
“还有这待遇?监洲竟然如此神奇”?
“你不知道,当初万星堆现世,好像就是监洲一己之力搞出来的”。
······
嘈杂的议论之后,众人便把复杂的目光投向唐玄。
而唐玄目光则是一片茫然的望着那条狭仄的星路,有些惆怅:这他妈的,关我什么事儿?需要你示哪门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