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边关,北雁城。
此时已入深夜,北雁城中却依旧人喊马嘶,灯火通明。在那一片片的篝火光中,早已化为废墟的民居成了狼兵们欢呼畅饮,庆贺胜利的喜乐乡。即便是周遭早已烧得失了人样的尸骸堆积如山,对这些野蛮的狼族来讲,亦是全不在乎。
烛影摇曳,将军府的门被推开了,寒风如刀,使得寂寥的夜愈发的凄清寒冷。那个男子的影子在月光下拉的好长,随即大踏步走了进来。
“兄长,没想到你一走便是三十年。”
将军府之中,那背着手,遥望向窗外冷月下的男子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那波澜不惊的眸光,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回来。只不过,是早一些,或晚一些而已。
“天厉,父皇呢?为什么不见父皇?”这位男子正是老狼主的长子,狼天魁。而进门之后,却没见到熟悉的父皇,这让狼天魁很是错愕。但弟弟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更是惊骇莫名。袖袍中的拳头死死的握紧,不敢相信,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父皇去了。”
狼天厉悲戚的说道:“父皇本就年事已高,一年前,兄长天啸,又于雪狼山大营内惨死于贼子之手。父皇悲痛之余,一病不起,最终就此与世长辞。”
“伟大的狼神,请宽恕我的不孝之罪……”狼天魁见兄弟亲口报出父皇死讯,虎目含泪,面北跪下,为父皇痛心祈祷。狼天厉默然无言,走到他身旁,与长兄并肩跪下,为父皇哀悼。
“伟大的狼主,您生而强悍,死亦不朽。愿您像伟大的狼神一般,光照万世,佑我国邦……”
静心祈祷已毕,狼天魁站起身来,目光变得冷冽了起来,不怒自威的问狼天厉道:“父皇临终之前,可有遗言留下?”
“父皇临终前,亲口指命我为天狼国狼主。率领狼神大军。”冷月之下,狼天厉高高的举起了手掌。狼天魁愕然见到,在他右掌的中指上面,套着一枚寒气森森的戒指。
戒指上雕刻有一獠牙怒张的狞恶狼首。他身为天狼国大皇子,自然识得此物,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是……狼神戒!”
“在下参见狼主!”
虽然很是不甘,但狼神戒一出,哪怕狼天魁地位超然,亦是只有行跪拜大礼。可他叩首于地,埋下头颅,眼眸之中却放射出隐隐凶光。无论辈分还是修为,他都要远远的胜过于自己的这个弟弟。可是,他此番归来的迟了,既没有亲身守候在父皇临终之前,又被这个弟弟抢占了先机,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狼主大位!
“兄长,待得来日,本狼主必将加封你为皇兄。授狼神宝剑。你可执此剑,辅佐本狼主横扫中原。”狼天厉正色说道。随即面色一缓,扶起狼天魁,安慰言道:“父皇临终遗命,令我举倾国大军,横扫中州。如今我已打破北雁城,明日一早,本狼主便率我狼神大军,直下河套,横扫长安。”
“而父皇辞世不久,做弟弟的日夜垂泪。但为完成父皇遗命又始终不能久伴灵柩之前,希望兄长此番能够先替我返回国中,去到狼神冢中,为父皇守灵一月。如果兄长还念及先皇生身之情,那么父皇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亦是得以瞑目了。”狼天厉语声恳切的求道。
“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不在此停留了。先行告辞。”狼天魁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完全的乱了方寸。一方面,父皇的死讯对他冲击过大,另一方面,则是胸中那按捺不住的杀意与怒火使他难以冷静下来。他恨恨的走出了将军府,大步流星出了城外。
沿途之中,一位气息内敛的老者从始至终,都默然无言的目送着狼天魁出城而去,随即转身便没入了黑暗之中,那是将军府的方向。
“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气?”狼幽夜靠在一截倒塌的城墙之下,不带分毫感情的说道。
“那个愚蠢的弟弟,竟然能够成为高高在上的狼主!”
狼天魁大发怒火,一脚将身旁的枯木踢得飞了出去。坐在荒凉的城墙下气喘连连,连声嘶吼着,拼命的发泄着心头的不满:“我为长兄,理应继承狼主大位。却被狼天厉这个无耻小人得了空隙!还说什么他为狼主,让本皇子辅佐他扫平中州。若不是他如今总督大军,我便会不念兄弟之情,一剑将他杀了!”
“我们都看错了这个人。狼天厉,嘿嘿!好一个狼天厉啊!”
狼幽夜一声大笑,笑声中却满怀着苍凉悔恨。人所周知,这狼天厉乃是老狼主诞下的第三子,其人平素里贪婪无度,纨绔荒唐。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三兄弟中,隐忍最深的一位皇子。恐怕这次天狼国内的剧变,以及这场北域大战的目的,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回去为父皇守灵吧。他现在是统帅一切的狼主,将军们敬仰的战神。中土人有句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倘若留在这里,即便是不被派遣到战场上去,也会受到我的这位,好弟弟的算计。”狼天魁遥望远山,紧握铁拳,连连兴叹。
“放心吧,那些中原人,也不是好惹的啊!他贸然进兵,必败无疑!待到那时,不用本宗出面来对付你那位好弟弟。光是国中的声讨,便能将他推翻。到那时,老夫会以护国神宗的宗主身份出面,将此人碎尸万段,再扶持你坐上我们狼族的狼主大位……”
狼幽夜语声冰冷,哼了一声,与狼天魁同乘一骑,乘夜奔向了北方。朝着天狼城的方向赶去。
……
“他最终还是服从了您的命令?”
寂静的将军府内,老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狼天厉的身边。单膝跪地,疑惑的说道。
“是的。没想到这几十年来在‘血狼渊’之中的苦修,这位兄长那桀骜不驯的性子也被磨练得不着痕迹了。可怕,可怕啊!”狼天厉释然吐出一口长气,之前应对狼天魁的时候,他尚还有些心有余悸。即便是成竹在胸,却也在其放出的那无形杀气之下,切身体会到了死亡的威胁。
之前,他那带着狼神戒的手掌中都还满是冷汗,他了无痕迹的在袖中擦拭掉了汗水,方才敢于将其展现在狼天魁的面前。虽然那一瞬间狼天魁在向他叩首膜拜,可是,他哪会不知道这位兄长心中所想呢?他恨不得像一头嗜血的狼,将狼天厉按在地上,再死死的掐住他的脖颈……
“国师啊……他之所以没有杀了我,是因为本狼主身先士卒,成功的攻下了北雁城。而且,想必他在入城的时候也已经察觉到了,父皇的旧部都已改换成了我们的人。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之下展露出不满。”
“可是,兄长的背后有血狼宗的支持。国师你清楚吗?在本狼主继位之后,举目之下,皆是环伺强敌。其中血狼密宗更是被历代狼主尊为护国神教。它便如同悬在我头顶上的一把利剑,使我惶恐万分。即便是承继了狼主之位,成为将士们心头的战神。它亦是有能力彻底倾覆我的统治……”
“不过,伟大的狼主啊!你的智慧无人能及,哪怕是经营数百年的血狼宗,也难以企及您的深谋远虑。”
那被狼天厉称作国师的老者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他知道,这场集结了诸方势力的博弈,自狼天厉在万众瞩目之下带上狼神戒,正式成为主宰天狼国命运的狼主开始起,便拉开了帷幕。当这场风起云涌的北域大战展开后,赢家,会拥有一切。而输家,则会成为沉重车轮之下的尘埃泥土。
狼天厉独身立在窗边,于夜幕下远眺关山。眸中光彩,甚至盖过了天上的星辰。
他啊,从来都不是那个沉沦于酒色之中的无为之士。狼天厉的两名大哥,无论是文韬武略,都要远胜过他许多。但是狼天厉懂得隐忍,他就像是为了追踪猎物而潜影遁形于阴暗雪森之中的一匹孤狼。他从不展露自己的能力与智慧,暗中韬光养晦。隐蔽于两位兄长的荣光之下。
那位二皇子狼天啸的死,绝不是碰巧偶然。一年以前,在星露城破之后,狼天厉便始终关注着中州的动向。他驯养的冰狼为他带来了六名豪杰聚义,前来北域的讯息。而后,狼天厉以身作饵,诱使以沐寒天为首的侠客们深入雪狼山大营,并且,朝着狼主发起了刺杀。
老迈的狼主虽然逃得一死,但痛失爱子的他已然活不长久。于是一直隐蔽在暗中的三皇子便利用自己正统皇族的血脉与皇子的身份,开始逐步的接管天狼国内的诸多大事。并且,狼天厉藉由这一次的暗杀为突破口,将许多老狼主身边的权臣陷害入狱。用自己培植的人马,将天狼国内部来了一次大换血。
可是,无论是血狼宗,还是他的长兄狼天魁都令他整日里如坐针毡。特别是血狼宗的存在,成为了狼天厉继位之后的心头大患。
与其说血狼宗是天狼国的护国神宗,守护国家安定。其实狼天厉深深明白,血狼宗,控制了天狼国。狼主的存在,实际上只不过是血狼宗用来达成目的,从而扶持的傀儡。从前老狼主挥兵横扫西域诸国,不是为了开疆辟土,更多的是血狼宗的推动,与唆使。
北域大战,是一场豪赌,一场关乎于天狼国的命运,以及狼天厉狼主之位的豪赌。只可怜那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以及无数惨遭屠戮的黎民百姓。
那些流淌出的,殷红而灼目的血,染红了苍茫大地,却不能使得蒙昧于欲望、杀戮之中的人们苏醒过来。边关以北,狼烟烽起。战火,已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