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旺达尔敲门之后，走进书房向路易.查理汇报了雅克求见的消息。虽然他知道，站在窗口的王太子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了。
    路易.查理没有回答，只是不时的小口啜饮着手中的热茶。德.洛旺达尔似乎感受到了书房内的低气压，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再出声了。
    雅克站在门廊下耐心的等待着，王太子侍从官的召唤。昨天半夜，他被连夜赶回新奥尔良城的斯维尔吵醒了。当雅克衣冠不整的走进会客室内，打着哈欠吩咐仆人准备一壶咖啡的时候，就听到了斯维尔失魂落魄的报告了一个噩耗。
    这个噩耗顿时把雅克的睡意全部赶跑了，他第一次失态的对着自己的亲信怒吼道：“你个白痴，你是想要和弗兰肯斯坦他们开战吗？”
    处理掉贪污威斯康辛土地的首尾，是他做出的决定。但他没有预料到，一向做事谨慎的斯维尔，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别说是在法律荒漠的殖民地，就算是在巴黎，死上几个人都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选择死亡的对象，在这个政治圈子内却有着不用言说的潜规则。
    死上几个跑腿打杂的手下，没人会对此表示愤怒。对方也只能自认行事不够周密，等待下次的报复。但是如果谋杀的是政治对手、对方的家人或是对方培养的接班人，那么不言而喻的就是对方就有了同等报复的权力，而这种报复还会得到别人的同情。
    这种源自中世纪的血亲复仇，不仅流行于现在的法国社会，同样也是当下整个欧洲社会的主流共识。
    雅克.拉菲特虽然自认在殖民地内的权力，比弗兰肯斯坦要高上这么一点，但那是建立在他身后的整个商业联盟的力量。
    而现在斯维尔的行动，烧死了一名弗兰肯斯坦的学生，还是一位法国人，这就把雅克.拉菲特逼上了绝路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所谓的大学生，并不是后世那些教授连脸都认不齐的大学生们，而是相当于和家人关系差不多的弟子门生。
    在这种状况之下，弗兰肯斯坦有充分的理由向雅克报复，而北美商业联盟也绝对不会插手阻拦。更别提现在商业联盟内部，还有对他虎视眈眈的阿里斯蒂德等人。
    没有了北美商业联盟在背后的支持，光凭个人在殖民地的影响力，雅克完全不是弗兰肯斯坦的对手。更别提某些从新奥尔良大学毕业的学生，已经开始走入殖民地政府的岗位了。
    雅克.拉菲特想了半个晚上，终于还是拒绝了斯维尔的建议，向顾夫男爵这些新奥尔良派系的官员求援。
    雅克.拉菲特知道自己之前在殖民地内，掌握了太大的权力。所以路易.查理才会在北美商业联盟内部，扶植阿里斯蒂德对抗自己。
    而现在如果他再去和顾夫男爵这些人勾勾搭搭，即便是他对殖民地再有用处，路易.查理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了。
    雅克.拉菲特的判断非常的正确，虽然路易.查理已经说服了弗兰肯斯坦，把整件事交给他处理。
    但路易.查理并不打算就这么平白放过雅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并非只适合用于军队，任何一个有活力的组织都会遵循这条规则。
    有功无赏，有过无罚。除了让组织成员离心离德之外，还破坏了组织内部的平衡。特别是现在，路易.查理整个用利益和威权联合起来的一个松散团体。如果他让雅克在这个团体内自行其事，那么很快临时督政府就离解体不远了。
    路易.查理已经准备好了，如果雅克.拉菲特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找的不是自己的话。那就证明雅克心里已经没有了，对自己和波旁王室的敬畏和忠诚了。
    一个心里没有领导的下属，难道你还能指望他和领导共患难吗？路易.查理昨晚就吩咐了德.洛旺达尔派人盯着雅克的家，并吩咐他早上拦住雅克的拜访。
    从目前来看，雅克应对的毫无差错，即便是被拦在门外也没有什么抱怨的举动。这让路易.查理的怒气稍稍下降了些，他一口饮下最后的一口茶，然后平静的开口说道：“让他上来吧。”
    德.洛旺达尔终于松了口气，答应着就转身下楼了。过了数分钟，德.洛旺达尔就带着雅克走进了书房。
    雅克走进书房就看到，路易.查理双脚交叉放在书桌上，整个人向后靠在椅子上，一上一下的抛着球。
    从雅克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路易.查理的侧面。今天的路易.查理丝毫没有往日对雅克的尊重，直到德.洛旺达尔离开他都没有转过身来。
    雅克.拉菲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路易.查理，但是这种冷落和无视他并不陌生。不管是王政时代还是大革命时代，在位高权重者面前，这才是商人们应有的地位。
    再次品尝到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雅克.拉菲特忽然感觉到自己曾经以为的力量是多么的虚幻。
    心念一动的雅克，把到了嘴边的，想了半个晚上的解释全都忘却了。他恭敬的屈身说道：“殿下，我是来向你请罪的。”
    路易.查理捏住手上的小球，这是一颗用象牙雕成的小球，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好，也是路易.查理闲暇时最喜欢的玩具。
    对于雅克.拉菲特毫无辩解的认罪，是路易.查理所没想到的。在他的认知中，雅克虽然是一个聪明有能力的人，但是年少得意的他在新大陆呆了两年，似乎变得有些自我膨胀了。
    如果是以往的雅克，怎么也要替自己找找借口，把错误推给别人才对。路易.查理放下了双脚，慢慢的转过了身体。
    他右手握球支着下巴，然后看着雅克说道：“雅克先生，你总是能让我感到意外呢？”
    雅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等着路易.查理的裁决。半响之后，路易.查理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球，然后肯定的说道：“既然你如此坦白，那我就直说了。第一点，被贪污的土地必须要交出来；第二点，纵火的凶手必须交出来，不要拿什么小喽啰来糊弄我；第三点，把北美商业银行交出来吧。”
    路易.查理提出的要求，尚在雅克的底线之上。这让他放下了心，这表明王太子还没打算抛弃他。
    确定了王太子对自己的态度之后，雅克又对失去的北美商业银行肉痛了起来，这可是一个肥缺。他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殿下，这个商业银行…”
    路易.查理蛮横的打断了雅克的话，“商业银行怎么了？难道连刚成立的商业银行也有问题？”
    雅克看着面无表情的王太子，马上转了话题说道：“我是说，我应该把商业银行移交给谁？朗诺吗？”
    雅克马上推出了原本应该成为商业银行行长的朗诺，作为借口。路易.查理只是转了转眼珠，就回答道：“殖民地两间银行，不能都掌握在商业联盟手中。这次既然是弗兰肯斯坦的学生死了，就让他推荐一个商业银行行长的人选吧。至于朗诺吗？我打算让他担任密西西比河航运管理委员会主席，让他负责内河航运事务。”
    听说是把商业银行交给弗兰肯斯坦，雅克虽然肉疼，但他也庆幸的想到，还好不是交给阿里斯蒂德。
    看见雅克还站在那里，路易.查理挑了挑眉毛问道：“怎么，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
    雅克犹豫了下说道：“斯维尔这次在威斯康辛战役中，还是有功劳的。是不是可以放他一马？”
    路易.查理摸了摸下巴，然后歪着头看着雅克说道：“斯维尔以下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这件事你自己去处理，不要留下什么首尾，否则…”
    路易.查理意味深长的住口了，雅克完全理解了王太子话语中的意思。他紧紧咬住嘴唇，告别后离去了。
    返回了督政府官邸的雅克，立刻召集了党羽进行商议。第二日，雅克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让莱芒担任特别检察官，对威斯康辛的纵火案进行调查。
    在路易.查理的支持下，这个提议通过了，弗兰肯斯坦投了弃权票。紧接着路易.查理提议，让有工程管理经验的朗诺，改任密西西比河航运管理委员会主席，在雅克的率先支持下，同样获得了通过。
    而弗兰肯斯坦则提议，把北美商业银行从北美商业联盟中分割出来，置于督政府的直接管理之下，并推荐了赵淮安担任商业银行的行长。
    对于把北美商业银行从商业联盟分割出来，顾夫男爵等新奥尔良派当然乐观其成。但是让一位没人听说过的中国人，担任北美商业银行行长，顾夫男爵等人自然是反对的。
    于是，顾夫男爵提名了新奥尔良海关署署长大卫，担任北美商业银行行长。支持顾夫男爵和支持弗兰肯斯坦的内阁成员，刚好势均力敌。但是诡异的是，原本前些日子已经向顾夫男爵靠拢的雅克派系，转而去支持了提出分割北美商业银行的弗兰肯斯坦一方。
    看着取得了压倒性胜利的弗兰肯斯坦一方，执政官路易.查理顺理成章的定下了行长人选为赵淮安。
    雅克.拉菲特这次在内阁会议上的倒戈，破坏了他们原本和新奥尔良派系形成的默契，这也导致了一个原本隐隐形成的雅克-顾夫联盟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