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邓建国双脚猛地一蹬,身子往后猛仰,一个漂亮的后空心跟头,横身向山坡下滚出好几米。
一颗手榴弹砸在他刚才停留的位置炸得尘土飞舞。
不断有敌人从战壕里冒出来,冲击到敌军阵地前沿的战士接连伤亡,而团属炮火渐渐式微,显然弹药已经消耗殆尽,无法对敌军造成致命威胁,敌军本已颓弱的嚣张势焰再度死灰复燃,反击也更加凶猛。
逼拢敌军阵地前沿的近二十名中国勇士除邓建国、吴涛、张召锋和那个被子弹打断左小腿的战士外,其他人全都没逃过敌人突如其来的火力,一个个矫健的男儿洒血倒下,顺着斜坡骨碌碌地滚落下来,大多数当场就寂然不动了,仅有寥寥数人还在血泊里抽搐,有气无力地呻吟。
冯明学见第二次进攻毫无收效,还一下子伤亡了二十多名战士,当下急得额角脖子青筋暴涨,脸颊都红透了,双拳狠狠地捶击着面前的53重机枪。
战场的优胜之势再度倒向敌军方面,只是那面红旗还在主峰南边阵地前沿上空迎风招展,“硬骨头七连“这五个被三班长用鲜血染得殷红的大字还是那么凄艳动人。
邓建国的心在滴血,也在发出感慨,中国健儿们为着国家领土不受外敌蚕食,边疆人民生命财产免遭蛮夷侵害,民族尊严不被异族势力污辱而赴汤蹈火,九死一生。而敌军儿郎们则为地区霸权主义的狼子野心,并在幕后军事巨无霸的唆使和怂恿下,不惜穷兵黜武,涂炭生灵。 抛开政治立场、民族、道德观念等多种原因,平心而论,这是两支最顽强,最悍勇的军队在为着各自国家的利益进行着惨烈而悲壮的大厮杀。
邓建国自负驾驭起山岳丛林游击战来游刃有余,但若打起眼前这种直面枪林弹雨,毫无灵机变巧余地的阵地攻坚战来,他也是捉襟见肘。
邓建国趴在一个尺多深的弹坑内,边搜肠刮肚地苦思应对之策,边慢慢探头向敌军阵地观察。
倏忽间,有一名敌兵低头弯腰地摸到红旗旁边,一脚踹中三班长的遗体,但没有踹开,他便抓住三班长遗体的衣领,使劲连续几下也无法拽开,三班长仍然用双手牢牢地控制着旗杆,如磬石那般岿然不动,守护着这面红旗,无论如何都不让它倒下。
那厮脚踢手拽,怎么费劲都是徒劳,又双手紧握旗杆,左脚蹬在三班长遗体的肩膀上,狠力地往起拔,想把旗杆从土里拔出来,可还是枉费功夫。他气急败坏,抽出三棱钢刺,对准三班长遗体的脑袋只待扎将下去。
邓建国见那厮妄图毁掉象征着七连乃至全体参战将士荣誉的战旗,心头早已是怒不可遏,如今那厮竟然想残虐三班长的遗体,当下杀机狂烈。
只见他腾地直起上身,刷地ak-47冲锋枪,快逾电掣般抬起枪口。
就在此刻,那敌人右手正握三棱钢刺,右臂用力抡过头顶,刺尖直指三班长遗体的头顶扎下去,眼看三班长遗体的头盖骨就要被坚韧而锋锐的三棱钢刺扎碎了。
倏忽间,三棱钢刺在即将触及目标的刹那,居然莫名其妙地顿住了,那敌人的胸膛部位也竟然不知何时炸开了一个血窟窿,差不多有巴掌大小,血浆搅和着肉屑,还有碎骨,以及各种粘粘稠稠的脏器,像烂泥一样溅得满地都是。他低下头来,木然地看了看身体的恐怖情状,便即颓然地向后栽倒。
他刚刚血溅当场,又有一名体态精瘦的敌兵尖声哭喊着班长,利索地跃出战壕,低头弯腰地奔近前去,想要遵行他的遗志,将那面鼓舞中国军人士气,激发中国勇士斗志的战旗毁掉。
邓建国很快便计算出前置量,正待一枪将那敌兵送到奈何桥上去追随他的班长。
恰在此刻,邓建国蓦然感到额头发烧,心脏紧缩,超强的第六感官向他发出危险的警报。
他疾忙收枪低头俯身,快如击电奔星般缩回掩蔽物。 啾啾啾的破空尖啸声中,一拨弹雨夹风带火地猛扑而来,似一条巨大的火鞭,狠狠抽过他跟前的地面,腾起一排排泥浪烟尘。
九点钟方向有名敌兵架着一挺美式m60通机枪,打着十发长点射,将邓建国按压在掩体里动弹不得。
那名差点成了邓建国枪下亡魂的敌兵倚恃有机枪手掩护,迅步抢到红旗跟前,他手里持握一把军用大砍刀,看来是想用大砍刀劈断三班长遗体的手臂,而后再拔出旗杆,继而毁掉红旗。
陈小松趴在一截圆粗的大树桩后面,以树桩顶端为支撑物,架好79狙击步枪。距离不足一百五十米远,他轻而易举地锁定目标,不必顾虑任何对射击有阻碍的因素,把十字分划线压在对方的胸膛部位就抠动扳机。
那敌兵正自双手抡起大砍刀,尚未来得及劈下去,胸膛冷不丁地炸起大团血雾,他身子猛地颤了颤,双手举着大砍刀,直挺挺仰倒下去,姿势委实有点滑稽。
九点钟方向的机枪手死死咬定邓建国,时而三发短点射,时而五长点射,交替变换着射击方式,压得邓建国缩在掩体寸步难移。
又有一名敌兵奋不顾身地跃出战壕,悍不畏死地扑向那面红旗,可是尚未逼近那面红旗,一颗子弹迅猛射来,贯穿他的颈项两侧,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红弧线他立即一个踉跄倾倒下去,一双套着低腰解放鞋的脚板在地面胡乱踢蹬,一支ak-47冲锋枪甩出老远。
俄倾,一个身材瘦矮的敌兵爬出掩体,低姿匍匐前进,慢慢腾腾地摸近中国军队的战旗。
过不多时,他已将到近处,伸出右手,拾起那把大砍刀,侧头瞅了瞅旗杆周围横躺的三具战友的尸体,迟疑了片刻,方才慢慢悠悠地蹲起身来。
陈小松这才骇然发现,瞄准镜里出现了一张稚嫩的面孔,一双惶悚的眼睛。这个敌军士兵是个半大的孩子,脸庞满是血污泥垢,无法细辨他的表情,但从他的眼神当中可以看出,他心里非常恐惧,极是无奈。
陈小松心头陡然一怔,乍猛地忆想起童年时代的一个玩伴,无论身形还是容貌,都与眼前这个敌兵那么相若。
这一刻里,他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当年自己与玩伴偷吃邻居家的黄瓜,不料惊动了人家的狗,被撵得满到处乱奔窜的破事,结果他的右小腿给狗咬伤,留下一小块疤痕,就因为这么一点小瑕疵,那年应征体检的时候,医生硬是要把他刷掉,若不是他母亲跪地磕头乞求,卖了家里最为给力的劳动工具大耕牛,买了几件够档次的礼物送给医生,只怕他现在还在家里扛锄头,也正因为如此,玩伴当兵入伍的机会被他挤掉了,成为他心中久久难以释怀的愧痛。
陈小松愣神之际,孩子兵双手紧握大砍刀,举过头顶,呼的一声,自上直下劈出一刀。 大砍刀划出一条半弧,喀嚓的一声骨骼碎响,溅起一团血肉骨屑,三班长遗体的双手齐肘部被大砍刀劈断。
孩子兵抛掉大砍刀,双手狠力一把推开三班长的遗体,随即站起身来,紧紧抓住旗杆,两脚蹬实地面,奋力往起拽拔。
陈小松这才回过神来,心头大是愧悔而羞惭。他身为狙击手竟然在此种紧急时刻,神志不专,杂念陡生。
他疾忙移动十字分划线,开枪射击目标。然而为时过晚,孩子兵已经将旗杆拔出地面,他这一枪虽然精确命中孩子兵的胸口,但这厮却抱住织杆,随同象征中国士兵荣誉的战旗一齐倒了下去。
陈小松眼巴巴地看着那面七连先辈们浴血苦战才换来的红旗,因为自己一时失神懈怠而倒掉,心头顿然痛如刀割。
此刻,陈小松仿佛看见浑身血肉模糊的三班长正站在眼前,用血淋淋的手指点着他的鼻子,大骂他无能。那面旗帜上还沾染着三班长的鲜血,而三班长正是为了要把红旗插上主峰才壮烈牺牲的,现如今他本可以及时开枪击杀敌人,阻止敌人拔掉红旗,却不曾想他一时怠忽,导致三班长的鲜血白流,这事足以令他愧痛一世,抱憾终生。
陈小松甫一缩头,一拔弹雨呼啸着直奔他覆盖过来,打得树桩梆梆乱响,木渣碎块四散乱飞。
他在同一个狙击阵位上连开三枪,形迹已经暴露,邓建国的九点钟方向的那个敌人迅疾掉转枪口,狠狠地向他倾泻弹药,若是他晚躲一秒的话,恐怕就有性命之忧。
邓建国乘着敌火转移的当儿,腾地跃起,转身向攻击出发阵地跑去。因为他离敌军阵地只有五六十米远,极易遭致敌人的重火力威胁,便决计转移到距离更远些的攻击出发阵地上去。
他疾速奔出近十米远,双脚蹬地,纵身向前扑出,一个空心筋斗,落地的瞬间,身子缩成球状,朝斜坡下急速滚动。
那机枪手压制住陈小松后,迅即掉转枪口指向,追击扫射邓建国那球状身躯,但他的准头总是差那么一毫厘,射去的子弹老是往对方已经滚过的地面落,愣是不往对方的身体上钻,真是气煞人。
须臾之间,那机枪手看到在一片泥柱雾尘当中,对方滚到一道土坎后面,迅即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