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阳升至半空,明勤睡饱了下楼,今天是工作日,发现温策居然也在。
“舅舅。”
“嗯,醒了?”看报纸的男人抬头看他,“先吃早餐,等会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谈。”
明勤咀嚼缓慢仔细,心里想着事情――温策想他跟温家为伍?不安好心!倒是温策跟盛思思经过一晚上的发酵成了敌对关系,两边都不是好人,都不好惹,相互折磨多好啊。
好一会儿才清空了碗碟,明勤站起来收拾餐具,用眼神制止佣人的举动。
佣人干站着,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随他,”温策说,“是个肯吃苦的好孩子……”装作有感而发,间接夸了明勤一把。
将碗碟放进手碗池,水龙头拧开半圈,自来水顿时哗啦啦地往下淌,制造出不小的声响。借着水声遮掩,明勤洗干净手,从厨房的侧门走进温家的大花园里……
“怎么洗这么久还没好?”
这个点了还不出来,洗澡都够了,温策随便指了个人:“你去看看。”
被指的人走了一趟回来,说:“厨房的侧门开着,明少爷估计是到花园里散步了。”她一进去踩了一地的水,好险没滑倒,碗压根没洗,全泡在水里,净帮倒忙!
“厨房有侧门?”温策诧异,旋即皱着眉头似乎想到不好的事情,“你找几个人去花园,一找到明勤就带他回来见我。”
温策脸色不好,女佣诺诺应是。
几个人将花园翻过来又覆过去,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心中皆有了猜测,你推我搡,自然是没个愿意去报这坏消息,谁报谁倒霉。
温策等得不耐,令管家随意点了个人回来说话。
“没找到明少爷,可能是,出去玩了。”说完,那人大气都不敢喘。
听着这话,温策嘴唇不由自主地开始抖动,气的!小兔崽子气他,连家佣也胆大包天敢尸位素餐,延误事情!等他找到小兔崽子,一个两个通通开除了!
温策脸都要扭曲了,大声咆哮:“全部人给我到外面找,尤其是回明宅的路,愣着干嘛,找啊!”
除了木易,要说谁就值得明勤信任,那就是万长青这个憨货了,蠢得没办法让人相信他会做出算计人的事,能在盛权和明勤之间左右逢源,接触时,两边的警惕性都不高。
从温家出来不久,明勤看到一辆车从前面驶来,车牌号是自己熟记的那个。
那车在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车窗打下,不出所料的,见到万长青那张脸。
似乎因为见到熟人,万长青笑得灿烂:“少爷,你怎么在这?好巧啊!”
明勤抿紧薄唇:“你一个人?”
万长青愣了愣:“我是一个人……怎么了吗?”
说完,然后他就见少也径自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少爷?”
“开车门锁。”明勤淡声说。
听着啪嗒一声,明勤弯腰钻进车厢,就说:“先不回家,随便哪个地方,先载我一程……没问题吧?”
要求四处开车也是!!
万长青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盛总是少爷肚子里的蛔虫吗?简直是料事如神!
今天一大早天边才破晓就给盛权从床上赶了下来,按着他的肩膀,耳提面命道:“接下来的话你给我记牢了,一举一动要严格按照我说的做!”
于是,万长青被唬得一愣一愣,只有点头的份,然后就有了“路边偶遇”这一出。
他太崇拜盛总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勤眼里闪过狐疑:“怎么不说话?”
万长青立即点头:“没问题,盛总一般到下班才用车。”
明勤没想到万长青还有这样的本事,车子七兜八绕,竟是开到郊外来了,似乎还有越开越偏僻的架势。
明勤不得不叫住他:“差不多可以了,可以回去了,再开下去就是大山里了。”
万长青就说:“这里车不好调头,看看前面有没有开阔一点的地。”目的地还没有到,不能停!
盛权当然不是全能的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考虑到,这次全靠万长青机灵。跟在盛总身边耳濡目染,他忽而觉得自己变聪明了。
心里无端的有些不安,可能是环境使然,明勤忍耐着坐回去,眼睛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前面竟然有一幢建筑物。
明勤问:“你有没有看见,前面那是什么地方?”
万长青自然是见着了,却是一踩油门,车如同离弦的羽箭飞射出去。
明勤再能蠢笨,这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冲万长青大喊。
万长青仿若未闻,破罐子破摔似的,驾着车从白色建筑物敞开的大门冲进去。
操场上,光着膀子哼嚇跑步的一群男人,听见发动机剧烈运作的声响,纷纷好奇地转过头来。
就见一辆黑车稍一停定,驾驶座跑下一个大个子,被鬼撵似的大声呼嚎:“少爷啊――不能怪我,都是盛总让我这么干的!”
他嘴里的那个“少爷”,气红了眼睛,还没来得反应,就被边上蓄势待发的几个教官生生从车上拖下来,押走。
大个子见状,麻溜开车走了,临了大喊了一句“少爷保重”,也不管他少爷听没听到。
有人有感而发:“好惨!我当初也是这么被骗进来的。”
男人里没有人附和,谁还不是这样?每次提起都想鞠一把辛酸泪……
――
“你说少爷在哪?”木易满是不可置信。
“一所叫雄奇学院的学校。”不就是学校嘛,木管家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
“听都没有听过!”木易看着万长青仿佛在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留在你通讯录的号码是为了占内存的吗?”
“盛总不让……”
木易一巴掌拍向他袒露的胳膊:“盛思思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少爷成绩好,迟早要上名牌大学的,你和盛思思合伙一声不响就弄他进去,是想气死我吗?”
万长青小声嘀咕:“上不了了……”
“你说什么?”
万长青踌躇着该不该说。
看他那样,木易禁不住着急:“说啊,又想我打你是吧!”
万长青斟酌着用语:“高考第二天少爷不舒服,理综缺考,上不了了……”
“……怎么会,都没有人告诉我……”
木易又想说“可以复读一年再考”,眼泪却先绷不住掉了下来。
万长青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无措道:“木管家你别哭啊,少爷还等着我们给他送衣服和生活用品啊。”
木易一双老眼全是泪:“那个雄奇学院也不一定是好的,你怎么就听了呢?”
“盛总有说那里很好。”提起盛权,万长青化身迷弟,万分信任。
木易有时候特别佩服万长青,做事全凭感觉,从来不带脑子。他要是能学到他三分的本事,就不用烦心这么多事了。
当太阳逐渐西斜,携着大包小包,木易总算在余晖里赶到雄奇学院。隔着铁栏栅,借着昏黄的光看到他家少爷,剃了平头,穿着一身粗糙简陋的制服,他又是一阵伤感:“少爷你在里面要好好的啊,熬一熬,五年很快就过去了。”
后来时间一到,凶神恶煞的壮硕教官当即站出来赶人回宿舍。至于大包小包的东西,在两个教官手上过了一圈,绝大部分都当做违纪品全退回给木易带走:“吃吃喝喝什么都有,又不是没有食堂,要那么多东西干嘛?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这……”
“回去吧,记住了,每个月只有1和15号这两天可以看孩子。”
木易心塞塞得几乎要抹一把老泪,听都没听过的野鸡学校,他哪哪都不满意――建筑全是三层矮楼,大草场踩得斑斑驳驳,教官凶巴巴能吃了学生似的,一到饭点一群大平头呼啦啦涌入饭堂抢饭,以少爷的身板哪能抢的过,吃的穿的住的也差。
木易心疼明勤,每逢看孩子那天都来,一晃过了二十多天,一号那日他又来了,就发现他少爷黑了瘦了。
一长排的石桌石椅都坐满了学生和家里大人,木易盛出饭菜到石桌上,筷子递过去,明勤接过筷子默不作声吃起来,刨饭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吃相也变得凶狠了。
“再过两日志愿填报时间就截止了,少爷,你看你是复读还是回去填志愿,”木易看一眼埋头吃饭的明勤,“少爷成绩好,我还是比较建议你回去复读一年,学费那方面,以前先生给家用一直有多,就攒下来了。”学费,盛思思这个送明勤进来的罪魁祸首铁定有也不会给,估计明勤离开这所学校都是个问题。
“兄弟,这里都坐满人了,拼一下桌怎么样?”
明勤偏头看见一张笑出一口白牙的黑脸,还含着米饭,遂伸手指着旁边。
“谢了!”说着,拉着一个中年妇女一起坐下。
木易有些不自然,家丑不可外扬,还没问出个结果却有外人在,因此不太好说得太明白。
木易就欲言又止:“少爷,你是怎么想的?不管怎么选,叔帮你撑着。”
明勤未答,对旁边皮肤黝黑的男同学问:“兄弟,来这里读,你是怎么想的?”
来这里一段时日,发现这里学生喜欢兄弟哥们相称,江湖气有些浓的样子。
妇女还在摆东西,男同学就说:“你刚来的吧?”见明勤点头,他又说,“也不怕跟你说,就是我爸不要我了,把我丢进这个鬼地方。”
妇女敲一下他的脑壳:“瞎说什么!你爸要是不在乎你才懒得理你。”整一个纨绔子弟,只知吃喝玩乐,抛开成绩不提,好歹没有以前那么好吃懒做,四肢不勤了。
男同学愤愤不平,却懒得跟她争辩,压下情绪跟明勤说:“看你这样还想出去吧?”
不等明勤反应,他直截了当道:“别想了,除了顺利毕业,没别的法子离开,或者横着让老师抬出去。这里就相当于一所全封闭式军事化管理学校,全是爷们,学习之余,我们就被训成狗,一个个都黑不溜丢的。”
是兄弟,就一起吃苦!
明勤状似听得认真没什么表情,木易则思虑更深了,棘手啊!
男同学问:“文化课开始没有?”
“还在体能训练。”
“那就好好想想学什么,文化课虽然教的五花八门,不过全看学生自己想学什么……你发现没有,这里穿成我们这样的,小的跟你差不多,大的三十都有了,就因为没学好,一直耗。”
妇女不得不打断,说:“吃完再聊吧,菜都凉了。”看他说的,活似这里监狱似的,在家里当祖宗,来这里了老师若是不严格压着,还当来玩耍呐?
“听我的,别想着出去了,还不如想想学什么,专业学科有十多项,你一定要好好选啊!”
“就你话的!”妇女又敲。
这里老师比学生还多,精耕细作,他却当烫手山芋,别人想要一个名额还没处要呢?
吃完饭,差不多时间明勤就送木易去校门口。
一直没个准话,木易不由着急:“少爷?”
明勤歪着头:“你说的,五年很快就过去了,等我顺利毕业。”
木易心说,没那么容易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留级生。
明勤推他到门外:“不早了,木叔你赶紧回去。”说完,向回走。
看他一去不复返的架势,木易无可奈何地甩下手。
先生要是还在多好,他还是这般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