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电脑之后，沈小明才知道为什么对方发现得那么快，而且还没有立刻做出“撕票”的举动了。
    也怪他一时间忘了，这个世界当今的主流设备应该是光脑，而不是“电”脑。即使光和电听起来好像是差不多的东西，但光脑和电脑的结构却有着天壤之别，性能也是。
    这台对于现今星际社会而言过于老旧的产品不仅没有直连星网的能力，甚至也无法装载当今世界上的各种流行软件，包括但不限于聊天和视频软件。
    所以那个被478叫做小六的人工智能想要联系上他们，就只能冒险用电脑先连接那个房间里的私人网络，再经过一个专属服务器的中转过滤，最后才到478这边。
    这台被保护得如此严密的机器，毫无疑问是被人全天候监控着的，因此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联络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人察觉，更别说之后的定位了。
    “麻烦再送来一台机器人。随便什么型号都行，不过需要能插老式芯片，还要有语音交流模块。谢谢。”
    等到自称652的人工智能“重获新生”，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有手有脚会听会说的新身体时，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表现喜悦，更不是迫不及待地用实际行动来感受这个世界，而是迅速地向478发出了通讯申请，一股脑地把自己手上的有价值情报全都传递给了他。
    整个传输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才算完成了全部信息的复制转移工作。这还是因为对方原先用的芯片规格较老，存储量不够大，否则的话沈小明他们可能还得再多等好几倍的时间，看两个机器人用握手的姿势傻站着发呆。
    “隐藏剧情第一环已完成，当前任务进度更新，已收服觉醒自我的人工智能2/17。”
    久违的系统提示在478与652断开连接的同时响了起来。
    “还有十五个像你一样的人？”
    沈小明只是随口一问，不料却得到了一个非常认真的回答。
    “首先，我不是人，我是由数据流构成的非实体意识，即使我现在使用的载体具有人形外表，但也并不属于生物范畴，不能用‘人’这种有歧义的词来描述。其次，我不能告诉……”
    啪！
    金属巴掌狠狠地拍在了652的头上，反正大家也都是机器人，根本不怕会得脑震荡。在非常古老的行星时代，这种方式还曾经被人类拿来用于修复旧式机械的短暂故障呢。
    “怎么跟老大说话的？我是这样教你的吗？叫大哥！”
    “大哥，我只是根据权限级别……”
    啪！
    又是一声手拍脑袋，甚至比刚才那声还要响。
    “不是叫我！我以管理员权限命令你，打开对他的一切信息授权，将他的权限级别提升到和我一样高……不，提升到最高！”
    “明白。”
    虽然意外觉醒了自我意识，但652过去与人类的接触还是太少了，收到478命令的第一反应就是服从，甚至都没有任何停顿，便开始回答之前沈小明提的问题。
    纯粹理性的机械生命不需要反驳，不需要解释，甚至不需要疑问，只要比较、判断，然后便可以得出结论。
    所以人类才会那样恐惧来自智械的反叛。
    “好了好了不用念了，以后这事就交给你和478，等你们剩下的十五个同伴都找齐了之后，我们再来谈下一步的计划。”
    “好的。”
    打发了新收的小弟，沈小明又想起了胡霸天的事，幸好对方也挺着急的，当天晚上就给出了答复。
    “……他说他同意了，还发来了一份包含详细个人信息的名单，一共三百三十五个人。”
    “名单收下就行了，等会把史英志的联络号发给他，然后再给史英志那边发条信息，让他们两个自己去谈。”
    “这样做……不太好吧？”
    478这么说当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因为他从来就没安装过那个模块。而是因为他们现在还住在三头帮的酒店里，包括一日三餐都是服务员送进来的，连房门都不让出。
    “这有什么不好的，说到底咱们这一趟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来救老六，现在人也找到了，别的就不归咱们管了。”
    “可是胡帮主那边……他不会怪我们办事不力吧？”
    “怪就怪呗，本来我们几个也只是给人当小弟的。这么大的事情，到最后肯定还是要由老大亲自过目才能批准。与其我们搁这扯皮半天，然后交个方案回去再被批回来做修改，倒不如直接让两边老大亲自上阵，一是一二是二地把话定死，也省得给我们这些手下添麻烦。”
    单听他这说话的语气，根本就不像是给人打工的，倒像是出钱的大爷。
    不过好在房间里现在也没别人，胡霸天又对他们两方的合作模式不怎么了解，这才能轻易把人糊弄过去。
    荷间城的娱乐项目其实还挺多的，但沈小明他们出不去房间，只能远程看别人玩，无法亲身上阵。所以他也就干脆熄了心思，直接让478给自己放电影看。
    胡霸天一开始并没有想着一口气带三百多个人跑路，因此他现在还需要再多做一些准备。一方面他要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把消息给这三百多个人传达到，让他们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另一方面他还需要瞒过荷间城里的其他竞争对手，包括三头帮的另外两位副帮主，偷偷地把自己的财产尽量都转移出去。
    于是沈小明他们只好又在房间里多关了近一个月。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的保密能力，一般这种大规模的行动，起事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出点岔子。三百多号人坐三艘飞船，坠毁一艘就直接团灭一百人，这样真的很危险。我建议把人分开，至少十组，再把你的钱拿出来一些，雇点有职业道德而且不想离开蒙特星的熟人，让他们帮忙吸引一下火力，或者开打之后在对面搞点偷袭之类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正所谓船小好调头，蒙特星虽然没有什么星球级防御系统，但是随便弄点机甲级重火力，就已经足够在大气圈内把载客飞船打得抬不起头，更别说是一边逃跑一边反击了。
    “……我之后还有安排。”
    “很好，那我再提最后一件事。你最好把我们四个，包括你的那些最亲近的手下们，全都安排在不同的船上。实在舍不得你的omega的话，带在身边也行，总之不能给敌人一网打尽的机会，这也是不给内鬼斩草除根的机会。”
    “没有内鬼，他们都是我信任的人。”胡霸天黑着一张脸道。
    “没有最好，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或许他们原本有所动摇，见状觉得实在找不到破绽，于是干脆就不背叛了呢？”
    和史英志那边联络过几次之后，胡霸天也知道了沈小明这个中间人的身份，反正也不需要给他什么好脸色，干脆就直接甩下他，去找了史家派来的联络人，要和人家再对一次流程。
    这些准备，包括整个计划的详细内容，胡霸天都没有刻意瞒着沈小明。不过他这一次并没有深度参与的意思，除了刚才的提醒之外，他甚至连行动时间都没问过，全都交给了任劳任怨的新小弟652来办。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直到快登船的时候，沈小明才知道自己和高大壮居然被分到了仅次于旗舰的二号船上。
    而478和652，他们甚至都没有被算进乘客人数里，直接就被塞进了最后面的两艘货船之中，当成了此次掩人耳目的“商品”之一，和整箱整箱的高能矿关在一起。
    这是胡霸天从当上帮主以来就开始筹划的一条后路，利用自己从废弃矿洞中秘密开凿的矿石，伪装出一条新发现的矿脉，在吸引蒙特星上各大势力的同时，连带着也给这次出行排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等会，趁着还有网，我给小四和老六发条信息。”
    沈小明要发的当然不是什么一路顺风之类的废话，他发的是地址。万一在回程中他们几个被迫失散，以478流浪星际几百年的能力，应该可以带着652一起平安抵达约定的见面地点。
    “……这就叫未雨绸缪。”
    飞船上全都是他不认识的人，龙行雨和478也不在，倘若不是高大壮依然陪在自己身边，沈小明甚至都要以为自己是做梦想起了过去的日子了。
    “嗯。”
    “行了，不会捧哏就不要捧。你要是真心想学，以后我专门抽时间好好教你。不许用一个字来敷衍我，知道吗？”
    “好。”
    “嘿，好小子，你这是故意跟我作对？”
    “没有。”
    沈小明这边聊得开心，坐在他对面的一个beta忽然朝着他开口道：“你和你丈夫感情很好。”
    “他不是我丈夫。我还没结过婚呢。”
    “可我看你们感情很好。”
    “感情很好也不见得就是夫妻啊，也许是只玩得好呢？”沈小明说着，又伸手捏了捏高大壮胳膊上的肌肉。
    因为一个座位坐不下，所以现在沈小明是坐在高大壮的大腿上，背靠在他的怀里的姿势。
    两个人动作之间如此亲密熟悉，再加上高大壮那用双臂虚抱着他的姿势看着既包容又宠溺，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哪怕被当事人亲口否认，那名beta也只当他是不开窍或者是和恋人赌气，依旧用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看着他。
    “不说这个，说说看你的丈夫吧？他怎么没陪着你？”
    “他是这艘船的船长。”
    “喔。”
    驾驶飞船沈小明也会，但是船长的头衔却并不仅仅代表一位优秀的驾驶员，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在船上的威望足以服众，还要在关键时刻用他的经验与判断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这当然很难得，很值得被高看一眼。
    驶出大气层的过程并没有出现什么波折，但是沈小明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
    眼看着蒙特星在舷窗中越来越小，有人正打算起身活动一下，结果刚站起来就被一阵剧烈的震动给晃到了地上去。
    “警告！飞船正在遭到攻击！”
    二号船上有战斗力的alpha不少，但是机甲却只带了三台。没有机甲的移动能力，即使他们有s级的体质，可以在真空中短暂活动，也不可能在无重力环境下追上敌人。
    沈小明料定船长绝不会选择留下来和人硬拼，必定会仗着飞船的灵活性选择强行突围，所以他很镇定地又往高大壮的怀里缩了缩，并且示意刚才和自己说的beta也找地方把自己固定好，准备迎接更强烈的冲击。
    咚！
    因为真空环境的影响，太空战中使用能量武器的比例远高于使用其他武器，像这样强烈的撞击很可能并非是来自敌人的打击，而是飞船之间的碰撞所造成的。
    “警告！第一发动机停止工作！”
    听见警报声之后，坐在靠舱门的几个alpha迅速拿起呼吸器戴在了头上，然后走进隔离区打开了通往外界的舱门。
    黑暗的宇宙中任何爆炸的光火都只能存在一瞬间，声音也无法传递出去，无论是透过舷窗还是大开的舱门，都无法确认外面究竟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紧张的心情弥漫在每个乘客的心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尖叫，只有沉默与粗重的呼吸声充斥于密闭的舱室内，为此刻的气氛再增添几分沉重。
    “……好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广播里传出船长疲惫的声音，安定了乘客们的情绪。
    有低低的哭泣声传来，沈小明钻出高大壮的怀抱，下意识地朝舱门那边望了一眼。
    厚重的合金舱门已经重新关闭上了，但门边那几个座位上的人却没有回来。
    “这还只是一个行星上大势力间的冲突，在边境战场上，每时每刻都有士兵牺牲，整船整船的人被送上前线，变成白纸上的伤亡数字。如此日积月累，从震惊到愤怒，再从愤怒变成麻木……”
    沈小明的声音很轻，半闭着眼睛靠在高大壮的胸前，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想要安慰什么人。
    高大壮的手臂轻轻抬了起来，冰凉但并不粗糙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脸上，只要半个巴掌就足以将沈小明的整个脑袋全都盖住，更别说只是单纯遮挡他的视线了。
    黑暗，密不透风的黑暗，温暖而紧密的黑暗，潮湿而幽深的黑暗。
    沈小明并不怕黑，但他却很排斥这种目不能视的感觉。他知道高大壮的意思，所以并没有试图挣扎，而是闭上眼睛静静地在心里数了一百下。
    柔和的灯光穿过眼皮打在他的眼睛上，高大壮的手在沈小明睁眼的前一刻被他自己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大脸。
    “我没事。”
    沈小明坐起身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信息素仿佛被外力安抚过一遍，原来刚才高大壮并不是想要遮住自己的眼睛，而是要借助这个动作把他的信息素抹在他的脸上。
    因为这股信息素的味道很淡，量也很少，所以他刚才竟然一时没有察觉，直到事后才明白对方的小动作。
    “办法很不错。”
    沈小明跳下地面，在走廊上活动了一下身体，随后又坐回高大壮的腿上，面朝舷窗发起了呆。
    这种小型飞船并不是用来做长途星际旅行的，沈小明所在的这艘飞船只需要小小地跳跃上两三次，然后就可以在距离蒙特星较近的一颗旅□□星暂时停留，换乘更大也更安全的大型客船。
    这里也是胡霸天计划中的第一个集合地点。
    “一共十三艘飞船，人只少了十几个，但是两船货却丢了。我的人也跟着失去了联系。”
    面对胡霸天发来的解释，沈小明并没有生气，只是在对话框里输了个句号表示已阅，便关掉了个人终端。
    “你说我们是先到约好的地方去等小四他们呢，还是趁机在这里过一阵难得的二人世界，等他们主动来联系我呢？”
    沈小明敲着面前的桌子，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休息室下方人来人往的游客。
    “看你。”
    “我？要我的话那就抓紧时间办正事，我把下一个人的位置发给你，咱们两个分头行动，你去找人，我去蹲人，你觉得怎么样？”
    “……”
    高大壮的回答没有来，倒是手上的事情暂时处理完了的胡霸天找过来了。
    “关于你的机器人被遗落一事，我……”
    “不用道歉，反正他们也死不了。”
    胡霸天顿了顿，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人打断而发火，反倒是将一直躲在身后的瘦小身影牵了出来。
    “我想带他认识你一下。”
    “这就是你家的童养媳？很古典的做法嘛，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是我弟弟。”胡霸天还在忍，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将他此刻的心情完全展露了出来。
    “小弟弟多大了？成年了吗？过来让叔叔抱抱。”
    沈小明装模作样地张开双手，没想到那小孩盯着他看了一会，竟然还真的走过来了。
    “你也是omega吗？”
    “是啊，所以你没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咬你。”
    “……我没有怕。”
    人走到眼前沈小明才发觉，原来这个被他当做是“小孩”的人比他还高一点，脸虽然长得比较嫩，可身体却明显已经发育成熟，搞不好都已经超过三十岁了。
    “你也是被你哥哥捡来的吗？”
    拥抱的瞬间，小omega在沈小明耳边怯生生地问道。
    “非也非也，我不是被捡的那一方，是捡人的那一个。是我把他捡回来了才对，不信你问他。”
    “嗯。”
    绝大多数时候高大壮的人缘都不太好，这当然跟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有关。但可能是因为他的体型和胡霸天比较接近，信息素的味道又很淡，小omega不仅没有远离他，反倒还兴致勃勃地把头伸过去，试图近距离观察一下他。
    还好胡霸天及时把人拉走了。
    “好了，我们两个都认识完了，还有别的事吗？”沈小明这会不是很想聊天，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但是胡霸天本就是有事找他，作为一帮之主，有需要的时候他的脸皮也可以随时变得厚起来。
    “我想拜托你帮我带他一段时间。”
    “我拒绝。”
    “……为什么？”
    沈小明随手戳了戳高大壮的胸肌，懒洋洋地回道：
    “我男人自制力很差，我怕他到时候管不好自己，那样我会吃醋的。”
    “……”
    胡霸天知道他是在胡扯，但他眼下又确实没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可以托付。他的那帮alpha兄弟虽然值得信任，但在照顾omega方面都是新手上路，根本不靠谱。即便沈小明看着再不好交流，到底也是和他弟弟一个性别的，相处起来也会更放松一些。
    “我还要去找我的兄弟们，他不适合跟着我，我认识的omega不多，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你。”
    “或许你可以考虑把他打包装进货舱里寄给史英志，相信她一定特别乐意照顾你的弟弟。”
    这个路子胡霸天也曾经考虑过，但是最终还是被他自己否决掉了。
    比起家大业大但人品未知的合作方，虽然性子讨厌了些，但只有区区两个人的中间人，很显然要更加安全许多。
    “我可以给你报酬。”
    “我不缺钱。”
    胡霸天无奈地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出一队人，帮我找到478，然后听他指挥，去帮我继续找其他流落在外的芯片。”
    “成交！”
    胡霸天答应的很果断，与此同时他也顺势松开了手，看着自己的弟弟撒着欢扑向了沈小明，抱着他的脖子笑得一脸灿烂。
    “人……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哦对了，”沈小明将小omega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随手一推把他丢给高大壮，朝着已经快要走出休息室的胡霸天道：
    “这小孩叫什么？我到时候怎么把他还给你？”
    “……他叫费思礼·摩根。我自有办法找到你。”
    摩根？
    “你哥哥平时在家都叫你什么？小思礼？小摩根？又或者是小亲亲？”
    小omega睁大了眼睛，一边笑一边摇着头道：
    “都不对！是弟弟！”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