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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5节
    重逢后这人简直教人不敢直视,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头拢起一簇火,将她从清清冷冷的九天云端,拖入火尖般滚烫的万丈红尘。
    她匆忙低下头,怕泄露了眼底细密如网的爱欲,被他发现这深藏多年的秘密。
    所幸他先开口解围。
    她轻轻“嗯”了声,敛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继续往前走。
    此时的主峰之上,已然收到传书的长潋站在崖边,看似面色平静,手中的灵蝶却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霓旌和长琴等人亦焦急地盼着,孟逢君来回踱步,恨不得飞下山看看人回来了没。
    陵光此次失踪足有七日,惊动了不少门派四处找寻,没想到山下还无消息传回,人竟然先回来了。
    余念归伸长了脖子朝山道上张望,心中急切。
    相较之下,镜鸾倒是还算冷静,听长潋说陵光已经找到重黎后,她便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那小子神出鬼没了八年,也只有主上去了,才能将人带回来了。
    “再等等吧,应当已经在路上了。”她宽慰众人。
    话音刚落,长潋忽然眸光一闪,急急朝前踏了两步。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青石路尽头,山风温柔下来,夹着雪,缓缓地飘着。
    一身白衣的上神,仿佛从自冥冥长夜中走来,她身侧面容俊美刚毅的青年,撑着透明的灵障,每一片雪花落在上头,都会激起浅浅的涟漪。
    那一瞬,镜鸾和长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岁月仿佛在逆转,倒退回初见的那日,稚嫩的少年跟着神明归来。
    一晃眼,竟已过去这么多年。
    瞧见他们,二人停下,重黎有些尴尬地抬起手打了个笨拙的招呼。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个屁!
    长潋一股子心头火气,上前两步一拳砸在灵障上。
    重黎没有防备,灵障被打了个粉碎,紧接而来的拳头照着他的脸抡了过来,打得他一头雾水,眼冒金星,退后两步,错愕地瞪着他。
    “长潋你神经病啊!”脸上沉钝地痛,他当场就跳了起来。
    乍然一拳,打破了他一路的恬淡心境,将难得一回的多愁善感也扫了个干净。
    “你还知道回来!”长潋气极了,脸涨得通红,哪还有平素的冷静自持,哪还像稳重可靠的仙君,俨然仍是那个被他招惹得气急败坏,抡着扫帚追了他半座山的少年,此时此刻,更是一副恨不得扑上来把他摁在地上狠揍一顿的架势。
    “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做鬼去了吗!”饶是霓旌,都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火。
    诚然晓得他这些年对尊上是有怨的,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见了人就要揍的地步。
    “我不是寄信回来了吗!”重黎恼火地反驳。
    “那几个字你也好意思称之为信?!”若不是大庭广众,长潋能把那几张气死人的破纸扔他脸上,让他好好念一念,看看这八年中所有的信凑起来能不能有个一百字,“你是缺纸还是缺墨,每回就一句平安勿念,我念你个鬼!多写几个字能死吗!出了事先告诉我一声能死吗!”
    非得等事情闹得这么大了,整个仙界都等着拿他问罪的时候,才肯跟着师尊回来,是要气死他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吼破了音。
    重黎满腔的火气都被他压了过去,干瞪着眼,无言以对。
    说完这些,长潋才转过身,朝着陵光行了一礼:“弟子恭迎师尊回山。”
    谦恭温雅,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重黎眼都看直了,到了嘴边的疑问,愣是被他一眼瞪回了嗓子眼里。
    格外吓人。
    从前都没瞧出来,这人这人几时脾气这么大的?
    第八百二十九章 :做人师兄,自然要同甘共苦
    陵光看着眼前最是乖巧听话的大弟子,对于她留字下山的事,他虽未说什么,她却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没记错的话,她下山前写的书信更短。
    这人不会明着骂重黎,其实暗搓搓地给她记了一笔吧?
    “长潋。”她清了清嗓子,“我字条你看到了吧?”
    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火,她也有些没底。
    “看到了。”长潋平静地低着头。
    “那你没生气吧?”
    “师尊觉得呢?”
    她默默吞咽了一下,自知理亏,做师父的倒让徒弟操碎了心,实在尴尬。
    从前没有情根的时候做什么都随心,旁人的喜怒也都觉得并无所谓,伤人不自知。
    在七情六欲的泥淖里终于有了几分人心后,才终于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好了好了,人都平安回来了不是,外头还下着雪,先进屋吧,尊上和师祖这次回来,想必遇到不少事,慢慢说吧。”霓旌上前打圆场。
    这火也发了,人也揍了,长潋亦恢复平素淡看人间的模样,众人回到云渺宫。
    晓得陵光如今畏寒,殿中早早备好了取暖的炉子,烧得暖烘烘的,骂要骂,打要打,但热茶与点心也一样都没疏忽。
    重黎说起着八年在人间游历,他素来不擅长说自己的事,寥寥数语便将所行千里路,百态人间都掠了过去,三五寒暄,而后长潋便问起近日在朝云城外发生的那场惨剧。
    此事重黎自己都说不清,是几时失去的意识,璞玉剑又是几时染得血,都似是朦胧一场梦,他也杀过人,自是清楚那一瞬是什么感觉,若只是做梦,怎会如此感同身受。
    他所提及的在村寨中看到的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妖邪,也不知是何来历。
    陵光在追灵术中见过此人,但事后村中除了重黎的气息,并无他人,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众人自然而然先想到了无尽和执明,八年销声匿迹,重黎至少还有几封短得气人的信,但自八年前那一战,无尽和玄武却似人间蒸发,倾整个下仙界之力,也未能探听出分毫。
    “无尽和玄武定然还藏身在这世上某一处。”重黎笃定道,“前几日,我在人间遇到了余鸢。”
    “余鸢?”镜鸾诧异地瞪大了眼,“她离开昆仑后便没了音讯,我忙于修补地脉,一直在女床山闭关,也没有余力留意她。怎么,她还活着?”
    “还活着,只是”重黎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朝陵光看了眼,欲言又止。
    “看我做甚?”陵光一脸莫名。
    他局促不安地抿了抿唇:“怕我说她,你不高兴。”
    此话一出,四下一阵默然,俨然等着她发话。
    陵光愣了愣,有些好笑:“你说就是了,我哪有这么小肚鸡肠。”
    如此,重黎才道出了后半句:“只是她已经堕落成妖兽了。”
    闻言,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变成妖兽?她怎么会变成妖兽?”陵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我也没想到”重黎叹了口气,“但她好像一直在暗中为无尽传信,助纣为虐,没有猜错的话,人间那些妖兽,都是她放出去的,我找药为她疗伤的那些年,她并非始终留在我安排的地方闭关,当初我们在三危山遭遇的虚梦千年,是她的手笔。”
    “原来如此”回想起当初在三危镇所见,孟逢君不由得背脊发寒,本以为是玄武上神和无尽所为,甚至怀疑过酆都幽荼帝君,却是谁都没有往余鸢身上想。
    “主上将她擒住,是望她向善的,她如今与无尽和玄武同流合污,恐怕再难回头了。”镜鸾攥紧了拳,不甘道。
    “此事难说是否真的与玄武上神等人有关,端华,你带上清风,再择几个得力的弟子,下山细查那些命案,至于重黎,暂且不要离开昆仑了,让人去魔界送个信儿,知会一声。”长潋斟酌了一番,目前还是先稳住大局为上。
    端华和步清风领命后,他复又看向陵光:“师尊还是早些去歇着吧,您的身子还未调理好就下了山,停药数日,不可再操劳了。”
    闻言,重黎倏忽一怔:“停药数日?师尊还在吃药?”
    长潋睨了他一眼:“你以为呢,师尊刚醒来就下山寻你,平安回来还自罢了,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收拾你!”
    说得好像你刚才那拳是白打了似的。
    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自家这位好不容易醒过来的祖宗,是被凫丽山山主和幽荼帝君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静养的来着。
    好家伙,静养到山下去了。
    “咳嗯。”陵光顿感心虚,“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药已经喝了好几日了,不碍事的。”
    话说得轻巧,她这一下山,昆仑上下还有谁能安心合眼。
    重黎本以为她是养好了身子才去人间的,竟是如此,不由分说赶紧让霓旌将人送进内殿歇着去。
    陵光回了屋,其他人自然也各自领命离去,长潋独独留下了重黎,二人走出云渺宫,在山道旁一株玲珑树下停住脚步。
    “方才不便问,那一半元神如何了?”
    重黎一怔,几经犹豫,挽起袖子,给他看腕上密布的青紫蛛纹,笑了笑:“就这样。”
    长潋面露惊色,扣住他的腕端看了许久,这经络较之他当初的相差无几,他那时五感几乎尽丧,可他看起来却与寻常无异。
    至少在人前,的确没有任何异样。
    “可有不适?”他拧着眉郑重地问。
    重黎神色轻松地耸了耸肩,将手抽回:“倒是还好,并无太大变化。”
    “你在途中失去意识,该不会”
    “这就不知了。”重黎眉宇沉下,看向自己的双手,“这些瘢痕是近年多起来的,我不确信是否与之有关,即便真是因为这半缕元神酿成此祸,那些人也是死在璞玉剑下的,没有实证之前,我浑身张满嘴也说不清。”
    没有人会信一个恶贯满盈的魔族的话,他做过的种种错事,如今因果轮回终有报,他没资格怨,只是担心此事会牵累昆仑和师尊。
    “我留在昆仑,于你们而言,是个麻烦。”
    他头一回如此深思熟虑,得出这个结论,长潋却不大高兴的样子。
    “师尊将你接回来,不是让你盘算着怎么再溜出去的。”
    这话说得有些好笑,重黎无奈地望着他:“我是怕你留着我,那些人到时候迁怒昆仑,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你这上仙的清誉还要不要了,什么叫我溜出去”
    “哟,你几时担心起我的清誉了?从前不是巴不得我名誉扫地,跟你一起被骂么?”长潋白了他一眼。
    重黎笑笑:“做人师兄,自然要同甘共苦。”
    “呸,说得好听,你就差个垫背的。”长潋懒得同他废话,“总之查明你所言之前,别离开昆仑山,师尊好不容易复生,我虽下令所有弟子不得编排,但也只能管住本门弟子的嘴,管不了别人,此事终归会传出去,无尽和玄武上神断不会就此作罢,何时会有动作谁都拿不准,你也多留个心眼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