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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7节
    她叹了口气:“罢了,你也无心偷听,今日所闻,莫要出去乱说。”
    重黎自是晓得此事紧要,即便她不说,他也不会张扬出去,但他更担忧的却是她方才的安排。
    “师尊,你当真要让玄武上神去那苍梧渊?”
    陵光皱眉:“苍梧渊封印一直由他和东华看守,有何不妥。”
    “不是不妥……”他委实难以启齿,“我只是觉得苍梧渊封印事关重大,是否应当多些人一同入内,以防里头的东西妖言惑众,乱人心神?”
    他不知玄武到底是从何时背叛了昆仑山,诚然眼下瞧着并无异样,但能让他少与无尽见面,或许能少一桩变数。
    陵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改日我与东华提一嘴。江疑如何了?”
    “人醒了,还在里头躺着。”他说。
    “我进去看看。”陵光掀帘而入。
    重黎少见的没有跟进去,在殿外静静伫立。
    方才江疑便醒了,见是他坐在榻边,倒是一脸的无奈。
    “你以为会是师尊吗?”重黎嗤笑了声,伸手探他伤势。
    “你懂医术?”
    “做过几年云游大夫,给凡人治病多些。”见伤势确有好转,他稍稍舒了口气,“你还有心思惦记师尊,看来死不了。”
    江疑好笑:“有时真不知道你是盼着我死,还是不愿我死。”
    重黎看着险些没了半条命的他,呵了声:“你死不了了。”
    渡了前世的劫,他眼下至少不会死在育遗谷,保住了江疑,往后的事也会大有不同。
    虽不知前路如何,但封天阵至少是有望的。
    “你知道这那血藤是不是?”
    江疑一愣,虽是问他,但这口气未免太过笃定了。
    “是,我知道。”这个时候他也不绕弯子了。
    “后魃帝君已醒,但仍不肯全盘交代,苍梧渊中封印着的那位一日不死,天裂或许还会出现。这血藤留在世间,必是一大祸患。”
    江疑陷入踟蹰,隔了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声。
    “你们在谷中看到的藤蔓,本不是藤蔓,也不叫什么‘血藤’,其名南华,是常羲上神起的名字。”天裂之前,他便留意到了南华藤,诧异于它为何会出现在旄山之时,更不敢信此物如今竟以嗜血为生。
    “此物处于正邪间,天地髓脉所凝,当初常羲上神创造此物,是以其为法器,镇守瑶池,若以花露灵气饲喂,可成金藤,与陵光的不染同源,若以草木土壤为食,可汲取山河之力,自成墨藤。”
    闻言,重黎下意识地看向腕上墨镯。
    所以他的无愧和师尊的不染,与这血藤,本质是一样的?
    江疑顿了顿,神色凝重:“可若以血肉养之,此物便会堕入妖魔之道,成为血鼎炉,怨气横生。看来育遗谷中那些,便是如此。”
    这番话,令重黎想到了无尽。
    虽不知他是如何身在封印中,却能打开混沌天裂,操纵血藤,但往后的事居然在今日一战中便有了征兆,如此缜密部署,此人若活,当真是天下大乱。
    他沉默着出了内殿,望见在屋外交谈的陵光等人,留意着执明,才过去听了一耳朵。
    哪成想这一听,便知他要前往苍梧渊。
    即便东华上神跟着,他也极难对执明感到放心。
    此人内敛,心思素来难测,当初连陵光他们都着了道,他不得不防。
    今日在育遗谷,来不及去去凫丽山的毒泉,还是让南华藤跑了,即便此物还未离开旄山,要在偌大山岭间找出其根源所在,也不知要到何时。
    封天阵和江疑的事还没搞清楚,他没有那么多工夫匀给这等妖物。
    思忖片刻,他寻来笔墨,从书架上翻出一本记载着四海奇花异草的书卷,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
    镜鸾恰好在此时进来,好奇地凑过去瞧瞧他写了什么。
    “南华有藤,非世间生灵,是为炉鼎……你记这些作甚?”
    “是今日那些血藤的来历。”他答。
    以千年松墨留字,望后世若知,可在此处查到其来历。
    如此,即便他与江疑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无处着手。
    他一笔一划,仔细地写下两句话。
    “你真是处处古怪,那些藤蔓不都被斩断了吗……”镜鸾无奈地摇着头,不以为然。
    重黎不置可否,合上书页,放归原处。
    第一千零三章 至亲重逢
    魔界帝君被囚于昆仑的消息不胫而走,即便庚辛从中斡旋,魔族仍群情激奋,誓要昆仑交还帝君。
    下一道天裂不知何时会出现,所有证言皆是诱骗而得,并无实证,这节骨眼上,昆仑若与魔界对立,引发战事,只会乱上添乱。
    一番商榷后,东华亲自押着后魃,于赤水岸,将其放归。
    后魃怨愤交加,本想责令昆仑交出当日对他使阴招的小子,但东华提醒了他一句,众目睽睽之下,真要说清来龙去脉,岂不是要他承认输给了一个不知来历的毛头小子?
    如此一来,魔族颜面何存?
    他在一众属下的搀扶下,踏过赤水,回头望去,只见巍巍昆仑山,云雾缭绕,将他送出来的东华上神亦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连他身上的伤都一并上药治好了,还叮嘱一旁魔族,好生照料。
    便是他有意倾吐这段时日的遭遇,怕也无人会信,更不必说以他的性子,断做不出这等处处诉苦的破事,于是满腹痛恨只得往肚子里咽,憋屈至极。
    “给本座查一个臭小子……”他死死掐着身侧心腹的胳膊,仿佛要将那骨头都拧碎,“回头本座将画像给你,查到他的来历,本座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阿嚏!”云渺宫中,重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神使鬼差地走出门去,朝山下望了眼。
    今日要放后魃回魔界,他也有所耳闻,换做从前,他最是嚣张的那几年,他定是要站在最显眼的山头上,临走再嘲讽他个一回,但今时今日,却没了这般兴致。
    回想起来,他其实并不恨后魃,甚至连厌恶都谈不上。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罢了。
    揍他,是因为他想动陵光,想动昆仑。
    事实上,自那日在城中将他押到陵光面前后,他便再没有过问此事了。
    他的处境,是如履薄冰的平稳,还能继续留在昆仑,是因为陵光尚未将查他的底细放在天裂之前,他本就是个没有来历与归处之人,突兀地出现在此处,若不是婴梁山那一战,光是进昆仑山怕都得费尽心思。
    后魃此去,多半之后也不会放过他,但他眼下没这闲工夫去管崇吾宫那边。
    耽搁了这么几日下来,他虽与是江疑见了几面,但并无正经提起封天阵的机会,江疑在云渺宫养了一日伤,便执意要回山,于是又错过。
    再拖下去,只怕不妙……
    “重黎。”陵光自内殿步出,今日收拾得格外闲适,轻衣薄纱,较之平日的庄重截然不同。
    他看得愣了下,“师尊……要出门?”
    “嗯。”她长袖一拂,将桌上备好的食盒纳入袖中,步出大殿,朝前走了几步,忽又顿住,回过头望向他,蹙了蹙眉,“你不一同去吗?”
    重黎一怔:“……我?”
    她笑了声:“昨日不是同你说过,今日要去符惕山?”
    “昨日……?”他脑子一嗡,昨天夜里回屋前,她好像是喊住他说了几句。
    只是那会儿他脑子里正思量着要如何支开旁人,独与江疑细说要事,没有仔细听。
    还以为她只是如平日一样,随口叮嘱了几句。
    “忘了?”陵光眉头一皱。
    “没没没!”他慌忙摆手,追了上去,“我跟师尊同去。”
    陵光打量了他一番:“你就这么去?”
    他低头瞥了眼,才发现自己连件袍子都没披,如此穿着,出门委实失礼。
    “师尊等我!”他拔腿跑进屋,手忙脚乱的样子,倒是惹得陵光发笑。
    片刻,他提着件石青的袍子跑出来,许是怕她等急了,一边跑一边穿,仓促得很,袖子好久回都没穿进去。
    陵光看着无奈,上手替他理了理:“多大人了,还这么慌里慌张。”
    脱口而出的话却令重黎浑身一僵,整个人被烫着了似的颤了下。
    这口气太过熟悉,他少年时总是听她念叨。
    多大人了,走个路都能摔了。
    多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被子掀开,师父看看。
    他一时有些恍然,看着她细致地将领子翻好,抚平褶皱,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于是,他便像个素来乖巧的少年,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走在不远不近的前方。
    符惕山还不曾失去山主时,也是座草木葳蕤,风调雨顺的福地,山中多棕楠,靠近山泽沿岸,长着不少棠梨树,眼下正是树木开花之时,枝头风吹如雪落,洋洋洒洒,甚是好看。
    风是暖的,山涧中沉着金玉,水中游鱼鲜活,时而跃出水面,溅起点点水花。
    如此繁茂之景,谁能想到江疑死后,会成那般惨淡。
    在此处,唯一能记得其衰败之景的,唯有重黎,走到那座小屋前,诸多感慨涌上心头。
    “陵光!”江疑站在门前,远远就在挥手,棠梨花瓣随风落在他肩上,确然是仙风道骨,凛然仙神之姿。
    破败的记忆,也在这一刻散去,枝头花繁叶茂,屋舍窗明几净,提醒着他,该发生的惨祸已然过去。
    陵光自眼底浮出笑意,快步过去,同江疑说话。
    二人站在那,笑语欢声,竟真有几分天造地设的意味。
    重黎不由想起之前司幽同他说的。
    若江疑没有死,他能不能娶到陵光还两说。
    本以为是番酸话,说来气他的,他平日也不觉如何,但这一刻,天地淡然如雾色,唯有那双人是鲜亮的,他的心口忽然剧烈地跳了下。
    紧接着,便是一阵酸涩的收缩,好像有人拧住了那软肉,教他忘记了呼吸。
    他已经改变了江疑的命运,而今生,师尊还不认得他,即便还会在九川的花海里,遇到一个举着紫阳花的少年,也终不会是他了。
    一切都已改变,唯一没变的反倒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