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氏是大家族,但好像没出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人才。
或许这与他们家训有关,‘不惹江湖事、不染朝堂风’。
铁氏的祖宗们秉承儒家中庸之念,并不希望子孙后代有大出息,只希望他们能堂堂正正做人,一辈子活的问心无愧,在这个基础上能吃饱饭、填饱肚子就好。
所以铁家后人从小受到这样的家族文化熏陶,一个个都很咸鱼。
这样也导致他们少有外仇,家族子弟们缺乏上进心,也缺乏展示自己雄心壮志的机会。
终于有了铁中西这个异类——他从小就展现了强大的天资与心智,他的修为是铁家最高的五品熬精境,所以他所在的二房就扶他去做了头人。
铁中西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想带铁氏离开灌县这个小池塘,去锦官城那个大水库闯一闯。
在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里,怀抱如此想法的人可不少,所以铁氏的二房便迅速归拢了好几支偏房族人的心,成为铁家可以与长房对抗的强大力量。
这也是铁中西和铁英骑争辩的底气所在,他和铁英骑直接对喷上了:
“不错,侄儿我与王大人等在一起,共同相商扳倒祯王之事!”
“你不是我侄儿!铁中西!你若是执迷不悟那你就不是铁氏的子孙!”
“为什么不是?你是?你看看你们把偌大铁氏带成什么样子了?”
“祖训有言……”
“别老是拽着祖训不放了,大伯,时代变了!祖宗希望咱们老老实实种田,别去经商别去当官,可家族现在经商的门路还少吗?”
“这不一样,你听大伯说……”
“大伯我不听,现在是咱们新汉朝国力强盛的时代,四方海清河晏,发展为上,咱们应该抓住这机会好好壮大家族影响力,大伯你比我明白,这就是个吃人的社会,铁氏不往外走、不出去吃人,就会被人吃掉!”
两人唇枪舌剑,最终与以前一样,谁也没能说服谁。
不过铁英骑毕竟年迈,体力下降,吵了一阵气喘吁吁,忍不住露出颓势。
铁中西正值壮年,越吵越有力气,气势越来越强盛。
铁英骑只好求援,他看向身后一个沉稳魁梧的汉子说道:“小马,你来说。”
小马走上前说道:“大伯恪守祖训,祖宗之言自然有其道理,自从太祖得天下、治天下,当今圣上圣明有德,百姓安居乐业,总算吃上了饭、填饱了肚子。”
“实际上也就是这些年出生的孩子才没有体味到饿肚子的感觉,堂兄,咱们小时候都是饿过肚子的,你忘记咱们饿肚子练拳的痛苦了么?”
铁中西说道:“我没忘,我正是没有忘记,所以才不想让以后的铁氏儿孙去饿肚子,所以我要走出去,带领铁氏壮大!”
小马点点头道:“这个道理也对,只有走出去、只有让铁氏壮大,咱们铁家子弟的日子才会好过。”
铁英骑一愣,这它娘是个骑墙派啊!
铁中西说道:“大伯、小马,咱们铁氏上下多少人?两万多人!这两万在对外扩张的时候是两万力量,可是如果扩张不出去以后被锁在这小小的灌县里头,他们可就是两万张嘴!”
“两万张嘴一天能吃多少东西?一张嘴一天能吃一斤米的!两万张嘴一天光是米就要两万斤!大伯!两万斤的米啊!”
“更何况盐不在咱们手里,一张嘴一天怎么着也得两钱的盐吧?两万张嘴一天就是四万钱四百斤的盐!”
“一旦碰上坏年头,有人把盐井一卡,咱们去哪里找盐吃?”
小马沉着的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他又看向铁英骑:“族长,要不然就支持他吧?”
铁英骑气的胡子哆嗦:“咱铁家几百年这么过来了,历经三朝没出过事,现在日子好过了,它还能出事?!”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想搞点大动静!安稳日子你们不愿意过,非要去闹腾!自己闹腾就罢了,这还带着全族闹腾!”
说到最后铁英骑无奈摇头:“总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你们也知道铁氏不是只有咱们几个人,后面还有两万多张嘴,你们小心出事,一旦出事,可就是伏尸两万、血流漂杵!”
铁中西道:“王大人所带领的观风卫,值得信赖!”
小马也说道:“不错,观风卫我听说过,他们很厉害的,那个王大人在江湖上名声也极为响亮……”
铁英骑耷拉着脸看向他,他讪笑两声闭上嘴巴退了回去。
我不说话。
铁中西则诧异的看了眼自己这位堂弟,他没想到这位堂弟会帮自己说话。
铁英骑叹了口气,一时意兴阑珊:“观风卫是要扳倒祯王啊,你确定他们能做到?”
铁中西点头道:“祯王倒行逆施,只是碍于他皇亲国戚的面子,无人治理他而已,若是当今圣上要治他的罪,他这些年来犯下的罪都足够诛九族了!”
铁英骑喝道:“这种话别乱说,刘家九族、皇家家事,岂是咱们乡野人家可以妄议?”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道:“现在锦官城内风声鹤唳,全城封禁,衙门和听天监从下面抽调了大量人手去抓捕观风卫,咱们灌县今日恐怕也要面临犁地式的搜查,你将他们藏好了。”
铁中西微微诧异,问道:“大伯,你也赞同我的所作所为?”
铁英骑苦涩一笑:“你们已经是铁了心要去扳倒祯王,我作为家主,能怎么选呢?”
他顿了顿又说道:“白天时候让观风卫的大人们藏好,中午凑活着吃点便是,晚上我设宴款待他们,然后到时候咱们趁着夜色掩饰去大江秘窟,将咱们铁氏收集的关于祯王的罪证交给它们,让他们赶紧回朝廷复命。”
“要扳倒祯王,必须动作快!必须下手稳准狠,否则一旦让他们王府进行反扑,咱们到时候可就没命了!”
铁英骑没有去见王七麟等人,他带着小马等人立马离开了这地方。
铁中西则立马带着四人转移地点,顺着一处地道出城躲到了灌县外江边上的一处寻常宅院中。
他对王七麟等人介绍道:“我大伯是个很顽固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么轻易被我说服,恐怕是有鬼!”
“而且他今天带的几个人都是跟随大房的顽固派,没想到小马竟然为我说话了,这也有些古怪。”
王七麟问道:“这个小马是不是叫铁马?他是一家镖局的总镖头?”
铁中西道:“不错,金戈铁马镖局。”
王七麟道:“那就对了,我曾经救过他们镖局一支镖队,当时镖队的镖头叫铁中开。”
“铁中开是小马的堂弟。”铁中西笑道,“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难怪他会信任你们,小马这人做人做事很讲究,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江边风景很不错,丛林尽绿、碧水千里,江面上有飞舸往来。
中午一个渔夫给他们送来了大鲤鱼,他们打了江水,静置后取上层水做了个江水炖江鱼。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倦鸟归林,逐渐灰暗的天空中有鸟群振翅飞翔。
浩瀚的江面上则是大小船停泊回码头,他们下午又换了个地方,这时候换到了一座小山的山头上,能眺望不远处的码头。
傍晚的码头很热闹,许多渔船回归,老人和妇女们挎着篮子来买鱼虾,争吵声、讨价还价声,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依然能随风飘进王七麟耳朵中。
还有船只挂起风帆顺流而下,这些是远航大船,他看到了一支船队,全是柳叶形状的漕船,前后有铁索衔接,挂起风帆借着风逆流而上。
当头大船上是一面白色风帆,上面写着一行字:‘百川东入海,翻云归长安’。
王七麟急忙扭头说道:“徐爷,是你家金发巾帼洛水的船队。”
徐大倚在门口看着江上缓缓消逝的船影,口中缓缓的沉吟:“一片孤帆带夕阳,天涯何处是家乡。故园今夜西风里,独倚危樯看船行。”
郑阳申听后赞叹道:“好诗呀,徐爷,这是谁的诗?还挺应景。”
徐大猛的一摇乳浪,虎躯一震:“大爷自己做的。”
郑阳申笑了起来。
徐大不悦的说道:“这真是大爷自己做的诗,大爷好歹是个秀才,做一首诗很让人难以置信吗?”
郑阳申嘴巴缓缓张大。
王七麟说道:“徐爷说的是实话,他真是秀才,怎么了?难道武林大侠都长得英俊、读书人就都长得清秀?你没见过丑逼秀才?那徐爷今天就得让你开开眼界了。”
徐大抓起石头砸他头。
等到夕阳中最后的一抹余晖退去,夜色笼罩了大江和大地。
江上的船纷纷挂起了灯笼。
一串串灯笼随江风而摇曳,在夜幕中带起一条条光影。
铁中西说道:“王大人、徐大人、谢道长,咱们去吃晚饭吧,今夜晚饭应当是在我们的江船上进行,这艘船是我们铁氏用来招待贵宾专用的宴船。”
王七麟道:“好,有劳铁二爷了。”
铁中西笑道:“与我无关,是我家族长来宴请你们,吃完晚宴,咱们正好乘坐这艘船去我们铁氏的大江秘窟。”
“大江秘窟是什么?”郑阳申问道。
铁中西说道:“是咱们铁氏的藏宝库之一,藏于大江之中,只有族长知道,我也不知道过于具体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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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说的含糊,显然是涉及到了家族机密,于是王七麟便没有过多询问。
一行人顺着山下到山脚,山脚处就是江边,停靠着一艘小船,他们上船之后,船夫放下烟袋操橹如飞,将他们送往一艘大型木船。
木船扩大,长短有十余丈长、最宽处有三丈距离,上下三层,现在江上风不大浪不急,所以显得它格外稳重。
铁中西介绍了两句,说道:“这是我们铁氏从唐门订购的大船,花费金铢数十枚,别看它造型普通,实际上内部有巧夺天工之造化。能顺流而下万里不散架,也能停靠水中百年不腐烂。”
王七麟心里一动,问道:“唐门的暗器和毒是天下双绝,他们还很擅长造船吗?”
铁中西道:“唐门生意做的很大,铺的很广,造船造车都不在话下。不过他们造船技艺是在二十多年前突飞猛进的,江湖有传言,说他们现在养鬼,养的便是一群很会造船的鬼。”
“王大人,你们在听天监见多识广,听说过还有会造船的鬼吗?”
这才是他介绍大船的真正目的。
显然,铁氏也想插手造船行的生意。
谢蛤蟆抚须道:“无量天尊,确实有会造船的鬼,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天下之下,鬼怪众多,有许多种鬼是能为人所用的。”
小船靠上大船,铁英骑带着十余人在船头,白天时候给王七麟他们说过好话的铁马也在。
王七麟飞掠上船,如同一片柳叶落下,落地无声。
铁马赞叹道:“王大人好修为。”
王七麟轻轻笑道:“不过是后天境的凡夫俗子,当不得铁镖头夸赞。”
铁马诧异问道:“后天境的凡夫俗子?王大人的意思是,先天境是真的存在吗?”
后面一个明显修为不错的大汉忍不住说道:“进入先天境即为陆地神仙,但这九洲上下哪有神仙?恐怕都是假的吧?只是江湖上传出来给大家饭前酒后吹牛的话题而已。”
王七麟道:“或许吧,不过本官应当见过先天境的高手。”
他想了想,认真说道:“先天境应当确实是有的。”
铁马和那汉子下意识上前与他讨论起来。
铁英骑轻咳一声道:“小马、小武,有什么要请教王大人的,待会吃饭时候再说,现在别问了,咱们先入宴吧。”
王七麟之前担心铁英骑设下这饭局是要暗算他们,要知道现在抓他们去给祯王府送去那绝对是大功一件。
但铁家来人并没有多少高手。
头人们总共来了十五个,有以铁英骑为首的顽固派,也有跟随铁中西的激进派。
这些人都有修为,只是修为不怎么样,最强的也就是铁中西、铁马和铁英骑的五品境。
船内如铁中西所说,别有一番天地,船舱正中是一片包裹着铁皮的木制排椅,有人操作一番,排椅放平徐徐靠近,竟然拼凑成了一张大宴会桌。
谢蛤蟆赞叹道:“唐门机关术,果然巧夺天工。”
宴会桌出现后,又有人送上椅子,一人一张,按照规矩落座,然后一道道菜被从顶楼传送下来。
铁马打开瓷坛,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蜀地南方便是黔地,自古黔地出美酒,铁氏用来待客的酒都是从黔地穿过十万大山运送而来。
谢蛤蟆抿了一口酒赞叹一声,恭维说蜀地人有口福,可以喝到黔地美酒。
提到这话题,一个叫铁中阳的汉子脸上露出闷闷不乐的神色:“现在除了豪富之家,寻常蜀地人是喝不上黔地酒水的,水道被断了,只能走山道。”
“而要从酒坊到锦官城的山路要纵贯十万大山!”
“纵贯十万大山啊!”他重重的强调了两句。
谢蛤蟆淡淡的点头说道:“不错,十万大山之中藏着不知道多少诡异山寨,许多山区是没有路可以走的,酒水这东西不好运输,如果走山道运送,那真是很难了。”
“水道不能走,水寇神出鬼没,他们不光抢货抢钱,还抢人!”铁中西忍不住一拍桌子,他环视周围,面上露出杀气,“可惜我不知道这群水寇的幕后主人,否则倾家荡产也要给咱们失踪的铁家子弟报仇雪恨!”
菜肴送上,铁英骑说道:“王大人来尝尝,这是我铁家厨子自创的红白血旺。”
一个精美白瓷盆中是叠加片片的血旺,红白相间,下面藏着黄豆芽。
王七麟舀了一碗,酸酸麻麻很开胃。
血旺很嫩,入嘴如嫩豆腐一样。
谢蛤蟆赞叹道:“真是美味,这应当是鸭血旺?没有一点腥味,真是难得。”
“是猪血所成。”铁英骑笑着介绍。
接下来上来的又是一道硬菜,一个丝毫不比血旺瓷盆小的青花瓷盆里是雪白的鱼肉片,肉上覆盖着青色麻椒,铁马亲自给王七麟舀了汤和鱼肉。
“寻常吃饭,都是新喝汤再吃肉,可是吃我们灌县的麻椒江水鱼却得先吃肉再喝汤。”
鱼肉同样很细嫩,没什么佐料味道,主要就是个鱼的鲜美。
他再喝汤,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浓浓的鱼汤靠佐料提味,嘴巴一下子麻了。
可是麻木之中却还能尝出汤的油香、鱼的鲜香、水草的清香,一样样香味先后在味蕾绽放,极有层次感。
至于他们在锦官城吃过的凉粉更是丰富,一人一碗,大碗是四宫格,每个格子里的粉颜色都不一样。
铁家或许在江湖和朝廷上没有什么地位,可是在民间有着广泛人脉,他们这一桌菜肴真是天南海北的食材都凑齐了。
就拿这一大碗凉粉来说,里面有常见的绿豆粉、豌豆粉,也有蜀地罕见、王七麟从未听说过的海凉粉。
一个叫铁英俊的老汉给他介绍,说这海凉粉是用海草熬制而成,消暑最是合适,以往都是他们给祯王府上供的食材。
这顿饭王七麟吃的很爽,八喵和九六跟着蹭了一顿,它们两个敢吃,证明饭里没有药物。
所以这一顿饭吃完,王七麟对铁英骑信任许多,铁中西也大为开怀,这顿饭后,铁家和观风卫算是上了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