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过去,太渊城渐渐陷入夜的沉寂。
本来这城入夜时分就与人静默之感,而今散修十不存一,更添数分孤寂寥落。换做以往,尚有夜间飞禽落在城中高处栖息。然今夜,那些飞禽却都被一股肃杀驱得干净。整个城都静悄悄的,宛如披了一袭黑色薄纱,朦胧之中,将清冷的月华之力阻挡在外。
苏伏躺在天工坊药堂上的屋顶,静静体会那将月华之力阻挡在外的巫咒之力。因青衣早有筹谋,将蕴含巫咒之力的药与他吃,是以这些巫咒之力,都如流水一样淌过过他身旁。
“没有想到短短几日功夫,巫咒之力就把全城掩盖,按此下去,秘境暴露已是迟早。”
苏伏对这巫咒之力异常好奇,按他对真界力量质性的理解,不谈魔气、剑气等等细致分类,笼统的可以分作两大类。一则修士都有的灵气,不论是魔修,还是剑修,都依赖于此。二则神通之力,所谓神通之力,譬如妖族血脉深处的烙印传承,血脉返祖之力,在苏伏认知里,就将其划分为神通之力。另有佛门所修誓愿,借誓愿之力修行,形成佛力。那是一种‘言’的力量,与神通无异,显与玄修、魔修不同,别开生面。
否则偌大佛门,如何挨得苦寒之地?当然,佛门能经久不衰,能蒙蔽天道感应的圣界才是根本,亦是三圣佛的根本。
这两大类之外,他又见识了第三种,巫咒之力。虽不知巫咒之力是如何衍生,可它显是另一个‘天道体系’之下的产物,因此与真界产生排斥。
这些巫咒之力有很强的界域,排他之感。肉眼瞧不见,这些巫咒之力渐渐成形,将整个太渊城都隔绝在天道体系之外,倘不出意料,明日的玄天之精,怕是汲取不到。
两方‘天道体系’的碰撞,虽意味着秘境的不平凡。然从此方天道未产生反应来看,巫咒之力并不被他放在眼里。
他亲眼见证青衣的实力与医术的神妙,却似乎不被天道认可,这巫咒之力恐怕有着什么大的弊病。
想到这里,他又取出一个红绣的锦囊,正是青衣交给他的三个锦囊之一。
她曾说过,这个锦囊在她有危险时打开。陆风以遗愿来托付,使青衣不能拒绝,苏伏潜意识里就认为陆风在算计,算计青衣不会罔顾那么多年恩情,从而应下此事来。
倘止如此便罢了,可青衣似乎仍然不信陆风会害他。即是说,青衣目今是处于危险境况的。真正的危险,正是来自看不到,却又必定存在,是以他认定青衣处于危险之中。
然而打开锦囊之后他却傻了眼,其上仅仅写了一个字:静。
自打陆风死去,青衣就再未同他说过一句话。他怎都无法明白此字是何意。
在青衣外出之后,他独自一人思考了整整半个时辰,才从这字得出两重意思。一则静待,敌强,没有把握不要出手。二则静观事态发展即可。
他曾反向思考,即自己为青衣,模拟其思虑,欲要探知其写下这字时是什么心情,结果才发觉自己对于青衣了解太少,不得不就此放弃。
放弃之后,他索性不再想锦囊之事,转而去了云氏,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秘密,与相对友好的西都魔门谈下合作之后,再借云氏之力,传出他欲抢婚的传言。
三日之后,不论青衣有什么谋算,在不能确认陆风确实已死前,他都不能让其陷入可能的危机之中,这便是他得出来的结论。既然无法想明白,他便决议按自己想法行事。
“嗖嗖嗖--”
便在此时,十数道破空声突而传入耳中,他面上微露冷笑,当即收了锦囊,缓缓起身来。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有十数个黑衣蒙面刺客就将苏伏团团围了正着。
见他面上没有意外,其中一个刺客冷冷道:“火大人果然背叛了黑袍会,杀了他,而后血洗天工坊!”
苏伏微微眯眼,这些个刺客居然没有一个弱于凝窍。黑袍会排除火老之后,尚有六个,这六人合聚的势力,怕已囊括整个太渊城,各大势力都没落下。
他其实打心底看不起黑袍会,装模作样,藏头露尾,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脱去黑袍之后,又变作一个势力领头,他们的大部分下属都不清楚自己领头还是个黑袍会成员。
“倘黑袍会没有掩掩藏藏,或许能知道一些本该知道的事,譬如……”
苏伏扫了一圈正在酝杀招的刺客,笑道:“譬如我与西都魔门的关系。巫道友,你还不快现身保护我么。倘我死掉,西都可就爽约了,传扬出去,怕不好听啊!”
那显是发号施令的刺客本欲下令,闻此一惊,旋即冷冷道:“可笑,就凭你也想跟西都魔门拉扯关系,不知死活……”
“给我杀了他!”
暴喝之中,各色玄光,或法决,或法器,各各施了自家最强手段,霎时将苏伏掩埋,必要将苏伏一击绝杀之势。
“修为突破之后的第一个祭品,居然是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一个厚重且嗜血的声音蓦然响彻,‘嗤’的一声闷响,十数个刺客只见自家攻击尽都被异物吞噬,显出来后,不禁各各倒抽一口凉气。
虚空不知何时溢出冒着浓烟的赤炎,宛如鲜热的地火一样,‘噗噗噗’的冒着泡,口鼻之间,尽是地火焦味。
在这之中,沐浴着一个昂然大汉。其身量约有丈余,那赤炎自他头脸浇过,却只令他古铜一样的肌肤愈发浑厚。
“来者何人,敢阻黑袍会办事!”
情状甚是诡异,刺客们哪里知晓厉害,只得冷冷喝问。
苏伏略一拱手,笑道:“恭喜巫道友晋入抱虚,叩开天门第一关,同辈之内,怕无人能出其右。”
来者正是屠狂巫义山,他淡淡瞥了一眼苏伏,道:“你不要忘记,你我之间有一场未完决斗。”
他说着话,动作却丝毫不慢,大手一挥,赤炎登时四散激射,每一道赤炎仿似都成了屠狂手臂,将那些骇然欲逃的刺客缠个正着。
这些刺客其实皆是各大势力身处高位的修士,见闻不浅,闻着‘巫道友’三字,结合这莫名骇人赤炎,登时联想到一个人。
“你……你是屠狂巫义山!”
屠狂丈高的粗犷身形终于完全显现,突破凝窍之后,他身上的火煞之气愈发浓郁,又有可怕的赤炎缭绕,使其化作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神。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冷漠,就好像看着蝼蚁一样,丝毫也看不出来嗜血,然而所有被赤炎缠绕的刺客,尽都无力反抗,心底明白招惹到了不能招惹的人之后,悔之不及,随之便是地狱一样的酷刑。
“道友修为既然突破,应当不难看出我身上创伤,待我将它治好,再比不迟。”
苏伏自然记得与巫义山的比斗,对方借赤炎炼体,不会比《炼妖经》差多少,而今晋入抱虚,赤炎更是融进了他法体上上下下每一寸,其强度绝不会比一般体修差,便是妖族都不遑多让。
他既然与西都合作,自然防着玉溪生一手,是以来此之前,提出需要一个帮手的条件。而在此前,他都不知屠狂也在太渊城。
玉溪生爽快将屠狂遣来,苏伏心中犹如明镜一样,一来监视自己,二来可接近青衣。
苏伏微微一笑,继而言之:“倒是这些人好生聒噪,莫要搅了他人清梦,还是快些收拾了罢!”
屠狂咧开血盆大口,瞳孔亦灼烧赤炎,身体微微的一震,‘砰砰砰’急促的剧响之后,惨叫声戛然而止,受着赤炎缠缚的刺客尽都爆开,化作一团团血雾随风飘逝。
“剑君……”
他蓦地回转身来,铜铃一样双目灼灼盯着苏伏,许是血雾激发了他的嗜血,他的脸尽是狰狞,舔了舔嘴唇,喉咙里挤出熔岩一样的火热咆哮:“太渊之行过后,不论你伤势如何,都要与我斗过一场,否则不然,我就去寻你,在这途中,倘教我遇见你认识抑或你在乎之人,统统都是这个下场,譬如医仙堂……啊……啊……”
他的双拳紧紧攥着,法体极力压抑着莫名兴奋,因而发出一阵阵的颤抖,身周赤炎更是不规则扭动,异常可怖。
苏伏亦被激起斗志,身周纵横剑影,将漫天涌来的赤炎余息一分不少挡在外头。其古井无波般的双眸淡淡与其对视,声音却宛如冰刀一样冷冽:“他们之中,但有一人出现甚么意外,我都算在你头上,届时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屠狂闻此,蓦地发出狂笑,许久许久,赤炎渐渐平息下来,他面容亦渐渐恢复正常,却道:“正合我意!”
苏伏不再语,转过眸去,淡淡负手,望着远空一轮弯钩一样的月儿,心底酝酿着浓郁杀机,正考虑是否在二大门阀抵达前将此厮引出城去杀掉。
便在此时,远空那轮弯月忽然被一庞然巨物遮掩,他瞳孔微微凝缩,心头咯噔一跳。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