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钟长鸣,悠远深长,响彻整个玄青门。平静了百余年的玄青门古钟再次撞响,各峰弟子神色哀伤,面朝长门天枢峰,静立默哀。
他们都知道,玄青门的古钟绝不轻响,一定是师门得高望重的前辈长老陨落于大战之中。
天枢峰上,群鸟低飞,盘旋哀鸣,云易掌门深沉的声音响起:“玄青门开阳峰长老药无极,炼丹制药,福泽玄青,于前日陨落于正魔之战中。特许位列祖师祠堂,世代供奉。众弟子当倾心竭力,苦修道法,遵先辈遗愿,壮我玄青,荡平魔寇。”
良久,回荡天地的声音缓缓淡去,各峰弟子低声叹息,显而对丹圣药无极长老的陨落很是感伤。
玄青门合派上下,又有何人没有服用过药无极炼制的丹药,又有哪个不曾受过他的恩惠。
天枢峰上,闻讯而来的常远桥、范星辰静立药无极遗体旁,身后站着此行开阳峰的六名弟子。
常远桥黑瘦的脸颊面色阴沉,双眼紧闭,一旁范星辰老泪纵横,痛哭流涕。
他们乃是拜在一峰的师兄弟,即便平日里朝面不多,关系一般,然而数百年的相识相知,数百年的彼此扶持,相互依靠,共同支撑着整座开阳峰,又怎会没有感情。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良久,常远桥长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向掌门云易真人,沉声道:“掌门师兄,药师兄这些年一只隐居山中,怕被打扰。我想先将药师兄遗体请回我开阳峰安葬,毕竟韩师妹也是葬在那里。他二人情感深厚,自是希望合葬于一处。”
云易真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正该如此,舒师弟暂且回峰安葬药师弟,一应善后事宜稍后再做处理吧。”
花草芬芳,景色依旧。大青山深处的开阳峰可谓得天独厚,四季长春,气候宜人。
药田少了人精心打理,除之不尽的杂草蓊蓊郁郁的再次占据了药草的空隙,仿佛一片密不透风的矮墙。
一旁的草堆微微有些腐朽,恍惚间似乎还有少年慵懒的身形。
一只野兔从林中钻出,机警地到处望了望,眼见空无一人,便放开步子,大模大样地跑了出来。找了一堆美味的青草,撅起肥大的屁股,咯吱咯吱的享用起来。
自从小青落户后山,这片土地上,小兽们早就绝迹。它们若非变成一块香喷喷的烤肉,落在了乔依和小青的肚子里,就是远远逃进了深山。
想来,小青的恶名在这开阳峰上也是无兽不知吧。
破空声传来,兔子警觉地看了看空中,慌忙躲了起来。
收起法宝,八人落下身来。张逸瞳几人抬着灵柩缓缓落下,秦冲则抱着昏迷不醒的乔依,身后跟着一头有气无神的青色大狗。
常远桥看了看乔依,道:“你们几个且去那边打扫一下房屋,将乔依放下静养,悉心照料。药师兄就这么一个衣钵传人,他离世,乔依自是应该为他送终。”
范星辰双目通红,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沉声喝道:“秦冲,你且回返前山,召集我开阳峰弟子。我开阳峰虽是人少势弱,但也绝不可委屈了药师兄。”
秦冲面有疑惑,看向师父常远桥,却见他叹了一口,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
几日后,再度重伤的乔依奇迹般的醒了过来,在众位师兄讶异的目光中,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身上断骨的刺痛竟然并没有扯动他脸上哪怕一丝的皮肉,仿若那一身致命的伤痛和麻木的知觉被隔裂开来。
他一言不语,面容冷淡,在几位师兄的帮忙下穿起了一身的孝衣。行到后山一处隐蔽的所在,缓缓跪下。
那里空无一物,除了一座刚刚挖开的坟堆,和一旁孤零零的灵柩。
几名弟子出现了,他们一一上前,准备将灵柩放下。
“等一下”,乔依嘶哑的声音响起。
几名弟子一惊,这还是醒过来的乔依第一次开口。
乔依缓缓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冷汗直冒,身后秦冲和张逸瞳扶起他来。却见他慢慢走到坟墓的一旁。
坟墓里赫然躺着另一具棺木,或许是这大青山产的木材过于坚实,又或此地风水极佳,也说不定是冥冥中自有神灵护持,那棺木历经百年,除了布满泥土的斑痕再无丝毫破损。
他微微挣开两位师兄的双手,低下身形,赤着手,一下又一下的扒着面前的土地。
秦冲面有疑惑,低声道:“乔师弟,你这是?”
乔依身形稍微顿了顿,沉声道:“我没事,只是在找些东西。”
半晌后,乔依从土中缓缓取出两截暗紫色的短剑,扯过衣袖,他一点点的仔细擦拭起来。
片刻,两截短剑一尘不染,乔依取过一块干净的布匹,将短剑放下。伸手一拂,青绿色的两截断刀出现在手中。
“铮”,“铮”,断做两截的青麟竟然挣脱乔依的双手,飞到半空,露出微弱的光芒,颤抖轻鸣。
仿似在迷失的徜徉中稍稍停顿,又似从百年的长眠中悠悠醒来。地上,断作两截的紫霄荡漾着淡淡的紫光慢慢飘起。
“嗡”,“嗡”的轻响回应着青鳞。
青紫两色光芒轻轻接触,却如同羞涩般微微缩了缩,转眼间便再度相触,慢慢交融在一起。
半空中四截断刃聚在一处,欢快的打着转。
那是怎样的一种眷恋与喜悦!
一旁,惊煞的众人如同木桩一样呆立。神兵有灵,他们都曾听闻,却谁也没听说过只能位列遗恨灵宝的青麟紫霄也有这般灵性,甚至断作两截埋土百年也能如许的灵性十足。
或许,它们在药无极和韩雨身边待得久了,沾染了他们的气息,又或离世百年的韩雨从来就没有远离人间,一缕灵识悄悄没入紫霄,等待着百年后的相逢。
只是,谁又知道呢,谁又去管它呢?
众人一阵唏嘘!
良久,四截断刃停止转动,面朝乔依,轻轻点了点。刹那间,泪眼朦胧。光芒淡去,它们缓缓落在乔依手中。
“药师兄,一路走好。”常远桥一声沉喝远远传开,青风吹起,白幡飘荡。
他大袖一挥,药无极的灵柩慢慢飘起,落在挖好的深坑当中。
乔依用布将紫霄和青麟小心包起,放在齐高并列的两具棺木之间。
两侧的弟子围了过来,不知从哪里找了些铁锨,一铲一铲的将土洒向坑中。
一身丧服的乔依再次跪在了坟墓面前,口中低诵着旁人不知的经典。
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地就认为《度人经》是对亡者最好的告慰。
“……凡诵是经十过,诸天齐到,亿曾万祖,幽魂苦爽,皆即受度,上升朱宫。世人受诵,则延寿长年,后皆得作尸解之道,魂神暂灭,不经地狱,即得返形,游行太空。此经微妙,普渡无穷,一切天人,莫不受庆,无量之福,生死蒙惠……”
空灵飘渺的声音缓缓响荡在整个天际,众人只觉浑身舒爽,如同心灵被涤荡一番。
常远桥和范星辰相视一眼,目露惊异,乔依所念分明是道家经典,与道心灵魂一道最是适用,用来超度亡灵更是无比的契合,只是他们不知,这神秘古老的经文,乔依学自何处。
常远桥大手一挥,道:“你们先回去吧。”
三十余人面朝陵墓,躬身行礼,缓缓退去。
乔依默念良久,声音渐渐低沉,忽地脑袋一歪,晕倒在坟前。
范星辰慌忙过去,将乔依抱起,回到后山茅屋之中安置。
房中,常远桥叹了口气道:“此番南隅深渊一行,我已经问过了秦冲,估计要不了多久,掌门那边就会派人前来唤我前去,毕竟有些事情还要商讨。”
范星辰面容一肃,道:“有什么可商量的,那轩辕剑乃是我峰门下弟子乔依除魔卫道所获,我开阳峰药师兄陨落此役,那轩辕古剑自是我开阳峰之物。”
常远桥背负双手,仰头看向窗外,那里有无边的星空,“按理自是如此,只是此行我并没有随在一旁,万事都由舒成道做主。一切都不好说了。”
“怎么,他还能占为己有不成?”范星辰两眼一瞪,怒声道。
常远桥摇了摇头,叹道:“出行在外,我师门尚可同心协力共抗外敌,回返师门以后,各峰自然就会为自己考虑,此事也无可非议。只是药师兄陨落后,本就势弱的开阳峰如今更加不堪。能否争得过还是两说。”
范星辰恨声道:“有我师兄弟二人一日在此,何人敢欺凌我开阳峰。到时我陪师兄走一趟。”
常远桥目光深远,并没有说什么,这些年他脾气收敛了许多,作为一峰之主,很多事情不是暴躁的脾气可以解决的。
片刻,常远桥将目光移到了乔依身上,沉声道:“这孩子际遇非凡,下山历练也做的轰轰烈烈,惊世骇俗。轩辕剑就不说了,今日坟前所诵的那一段道经,便是你我也不曾听闻,应该也不是药师兄所传,想来应该是他自己的际遇。”
范星辰看向乔依,目光柔和了许多:“这孩子初见之下,谁都会认为资质一般,成就有限,终其一生都不见得能够步入先天。如今看来,日后我开阳峰一脉多半还要落在他的肩上。”
常远桥点了点头,道:“不错。估计要不了几日,掌门的传讯就会到了。依我看来,此事多半还会将乔依召去,毕竟有些事只有他知道。”
“常师兄,你看,这道经之事?”范星辰忽地问道。
常远桥面露坚决,沉声道:“既然是他自己的际遇,没必要什么都分给别人,稍后我去叮嘱座下弟子,不得外传,只说是乔依自药师兄那里无意间得到的残篇。”
两人再商议片刻,常远桥便唤来门下弟子照顾乔依,和范星辰一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