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长陵县的新县令郑长功走马上任,长陵县前县令杨贺因为虐民引发民乱被杀实属咎由自取,人虽死,罪不能消,朝廷剥夺其官爵,籍没其家眷,至于那杀害县令的暴民,和夜晚趁火打劫的暴民着有司立即逮捕法办,明正典刑。
宁州地方接到圣旨后立即发下海捕文书,缉拿乱民,至于能不能抓得到就不得而知了。
郑长功宦海沉浮有日,几起几落,垂暮之年被贬到宁州这苦寒之地,老官儿心是苍凉的,状态是萎靡的,行动是迟缓无力的,抱定的是混日子的念头,所以当长陵大户宁德胜、宁仁功兄弟和各方贤达请求改土团为常备乡勇以加强县城防务时,郑长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用他的生花妙笔润饰了地方的请愿书,书呈宁州督军府不到半个月就批下来了,责成长陵地方自筹经费组建常备乡勇。
有地方大户支持,常备乡勇筹建的很顺利,郑长功虚心听取民意,任命民壮首领王雄诞为乡勇左校,苏疤脸为右校,聘请前天宁军都头赵破阵为长陵常备乡勇的马步总教头。
同时征发壮丁修缮破损的城墙,加强夜间巡逻,确保在他任上不要再出什么纰漏。
世事变迁太快,李默一时还看不明白。
他不明白那么大的一个县令说被人杀了就被人杀了,朝廷非但不为他主持公道,还要杀人诛心,弄的他身败名裂,还要抄家,还要把他的妻妾子女罚为官奴。
李默现在反而要感谢小七,要不是他死皮赖脸的把杨欣、杨怡姐妹要来,此刻她们也因抄家变成了官奴,这是个连平民都活的像狗一样的时代,奴婢的日子可想而知。
但这件事说到底是杨贺和他那一族的悲剧,更多的人反而成了这场变故的获利者。
他李默就是其中之一。
他由原来的盲流刚刚晋级为小贩,转眼却又成了吃皇粮的乡勇。这次民变给了官府一个很大的教训,堂堂的县令竟然被几个暴民堵在家里给杀了,由此可见地方治安力量的薄弱,鉴于地方匪盗日众,要想维护地方的安定,必须要有一支忠诚可靠、有战斗力的武装,那种“忙时在乡务农,闲时聚众训练,警备乡里,防御盗贼”的土团已经不能用了,它的升级版常备乡勇便应运而生了。
“常备乡勇”是地方常备武装,介意土团和乡军之间,常备乡勇的士卒叫常备弓手,俗称乡勇。按规定每个乡勇都可以领到一份口粮和四季衣裳,还有免费的营房住。
有这份待遇,何必再去练摊卖凉面呢,综合种种见闻,李默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绝不是一个适合白手创业的时代,更不是一个属于商人的时代。
生意做的好,不如大腿抱的牢,宁州最粗最壮的那条大腿当然就是朝廷啊。
所以李默听从赵破阵的建议,毫不犹豫地处置了凉面摊子,摇身一变,成了吃皇粮的“公家人”了。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鲜亮美好,但很快李默就发现自己可能是被人套路了。乡勇毕竟不是正式官军,能领到的口粮本来就比官军少三分之一,而且经常还被拖欠,四季衣裳也是奢望,能领到一块布自己做就算不错了,当然兵营是可以免费住的,前提是不能下雨,一下雨就不得了,刚开始是外面下的大,里面下的小,下着下着就变成屋里面下的比外面还大,地上水流成河不说,还得时刻关注着屋顶,因为说不准它就会塌下来。
没办法,乡勇的粮饷由地方自筹,主要是田赋提留和大户捐赠,长陵是个穷地方,财政不宽裕是常态。
当然这些苦对李默来说都算不得什么,比之此前一年的流浪生活,这已经算是不错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勤学苦练,做一个合格的乡勇。
很快他就接受了一项新任务,军训。
不是训练新兵,而是被人家当新兵训练。
赵破阵这个马步总教头可不是白当的,尸位素餐的事人家不干,人家是要把麾下的乡勇当成禁军骁果来练,强度极大的训练吓跑了一批又一批人,混进队伍的马帮兄弟最先当了逃兵,不是吃不得苦,而是觉得赵破阵小题大做,不值当,所以就找个借口跑了。
接着跑的是一些临时招募的街头混混们,他们是真的吃不了苦,本来以为扛枪当兵能混个饭饱,结果饭没吃饱,还要天天被人折腾的半死,这日子没法过了,趁着还有口气赶紧溜吧。
土团开训十天后,就只剩下李默、小七、二胖等十几个人了。
“右手挥刀,手盾格挡,屈膝,拧腰,劈,绷腿,刺。”
“右手挥刀,手盾格挡,屈膝,拧腰,劈,绷腿,刺。”
“右手挥刀,手盾格挡,屈膝,拧腰,劈,绷腿,刺。”
……
整整一个上午李默都在重复这个动作,所谓拳打百遍,其义自现,一些重要的动作就得反复练习,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才行。
用赵破阵的话说就是李默是半道出家,老胳膊老腿的,耍花架子唬人是不可能了,只能学一些形似朴拙却十分管用的劈刺术。
他同时告诫李默等人,军中武艺贵在实用,猝然对敌,三招两式间生死立判,来不得半点犹豫,心要狠,手要黑,动作干净利索,绝不能拖泥带水。
一个合格的战士必须做到身硬,手辣,心狠,后两项得去战场上磨炼,校军场上只能先把身体练硬。
所以为了能多活几阵,还是要静下心来老老实实下苦功。
“总算完了。唉哟妈呀,累死爹了。”
小七也练了一上午,此刻腰酸背痛,觉得只差一口气就要挂了,他把刀一扔就躺下了。现在还算是好的,搁在一个月前刚开始那会儿,每次训练结束,他浑身就像是散了架,哪哪都不舒服,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想想就后怕。
姜鸢带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过来给他们送饭,乡勇可以领口粮,但饭得自己做,那点口粮只够一天吃两顿的,这阵子训练实在太辛苦,所以每天中午姜鸢都会给他们加个餐——多煮一斤黄米饭,加一些咸菜和肉汤。
自打杨贺被杀,官府跟马帮的恩怨也暂时平息,没有马帮的骚扰,长陵的商路也恢复了畅通,城里的百姓日子好过了许多,现在即便是普通人家也能混个一日两餐,顾个温饱,若再做点小生意,小日子就更有滋味了。
姜鸢有一双巧手,一直给城里一家铺子做刺绣,过去商路不通,活少难挣钱,现今生意旺了,钱好挣的很,加上又多了两个小帮手,姜鸢如今也是“日进斗金”呢。
有了这份收入,给李默哥仨加个餐还不是小菜一碟。
“右手挥刀,手盾格挡,屈膝,拧腰,劈,绷腿,刺。”
听了一个月,姜鸢也学会了,猛然喊出来,吓得躺在地上休息的小七和二胖一个激灵跳起来,抓刀就舞。
于是姜鸢和杨家姐妹放肆地笑了起来。
小七大怒,一溜跟头翻到姜鸢面前,伸手去揪她的辫子,姜鸢笑着躲,小七就在后面追,到底还是让他得手了,揪着姜鸢的辫子,嚷着叫她赔礼道歉。
姜鸢被他揪的头皮生疼,连叫了几声疼,见这熊孩子还是没有撒手的意思,怒了,伸出噼里啪啦一顿乱打,小七招架不住撒手就溜,被姜鸢追着绕校军场跑了一圈。
赵破阵有午休的习惯,这个时辰正在自己的值房里睡午觉,他这一走,聘的两个教头也开小差溜了,一个去营外小酒馆喝酒,一个溜回宿舍睡觉。
教头这一走,被折磨的精疲力竭的乡勇们哪还有心思去训练?
十几个人陆续都散了,
这空旷的校军场只他们几个人,小七跟姜鸢混闹了一阵,回到杨树下,开始吃饭、喝茶、休息。
大太阳底下现在只剩李默一个人,练完既定套路后,他又披上了战甲,一手持刀,一手持盾,还在那一丝不苟的练习劈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