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盛夏最热的时候,宁槿到了宁州,她与王元璋的婚事定在九月初。
这当然是一桩政治联姻,宁州、丰州必须确保联手不内讧,才能在西北站稳脚跟,否则很容易被萧梁各个击破。
宁是勤斟酌再三后决定派宁是礼为和亲使,先行一步去丰州接洽,安排礼仪上的事,然后等到八月中旬再由李默带队护送宁槿去丰州成亲。
这段时间,宁槿就住在宁仁功的家里,没事到宁安书院看看书,或者到宁樱这里混混日子。李默这段时间宁州、塞北两地跑,回家的机会很少,几乎没有遇到过。
这一日从塞北回来,兴匆匆回家找宁樱,走的太急,过后园月亮门时咣地撞到一个人,宁槿和他几乎异口同声喝道:“你瞎啊。”
这可乐坏了曹夫人,捂着嘴咯咯笑了大半天,笑的直叫肚子疼。
宁是勤的正妻曹敏芝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雍容大方,但并不得宁是勤的宠爱,据说是因为不能生育。
她跟宁樱的关系一般般,但跟宁槿很说得来,所以最近也常到李默宅里来串门。
李默忙见了礼,曹夫人止住笑,打趣道:“默之跟你这小姨子倒是很有默契,听说八月是你护送她去丰州,我警告你们俩可别弄出什么风流韵事,让宁樱哭鼻子。”
宁槿瞧了眼李默,哼道:“就他,哼——”
曹夫人道:“瞧,我怎么说来着,这就有意思了。”
一起来串门的傅西山妻郑瑞儿笑道:“我的好婶子,您闭着眼睛走路呢,宁槿这哪是对他有意思,这分明是嫌弃嘛。”
郑瑞儿没读过书,谈吐粗鄙,曹夫人一向瞧不起,但也不讨厌她,便哼道:“你懂什么,这男女之间最怕的是没感觉,只要有了感觉,不管是喜欢的、仰慕的,还是见面就掐的,那都是有缘呢。不信你们就等着看吧。”
宁槿听了这话瞪了李默一眼,喝道:“你还呆着作甚,等着两个长舌妇拿你打趣吗?”
郑瑞儿大惊小怪道:“哟哟哟,瞧瞧,这话说的,真跟一家两口子似的。啧啧。”
李默担心她再说出什么粗鄙的话来,便向曹夫人道:“婶子一向不怎么来,来了怎么就走呢。”曹夫人摇着扇子道:“本来是不想走的,可怜你心急火燎的刚回来,去吧,你们家那位也在里面着急把火的呢。”
说完就施施然地走了,见郑瑞儿留在原地瞄着李默,就掐了她一把。
这郑瑞儿就像吃了枪药似的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李默让过宁槿,目送三人过去,这才去内院见宁樱。
却见大太阳底下,宁樱正拄着拐杖在练习走路,桃儿和几个侍女端着脸盆、凉茶,拿着毛巾一旁伺候着,连紧张带热,满脸都是油汗。
李默赶紧上前扶住宁樱,夺了拐杖丢在地上,说:“你疯啦。”
宁樱没想到李默会回来,一时激动的满脸通红。
桃儿趁机劝道:“先歇歇吧。”
宁樱这才点点头,李默扶她在院中葡萄架下坐定,几个丫鬟忙着去准备浴桶。浴桶本来是有的,那是为宁樱准备的,但李默突然回来,原来的浴桶肯定是不够了,谁都知道夫妻二人至今还保持着一起沐浴的习惯。
宁樱解释说龙山和尚前段时间给了她一个锻炼体魄的图谱,说依照练习,有助康复。宁樱兴奋地告诉李默她按照那个练了,真的有效果,以前她拄拐行走时,走两步就要有人扶,现在已经独自一个人能走好远了。
李默心里想熟能生巧,你以前不肯下苦功练习拄拐,当然走两步就要人扶,但这话还是藏在心底没说出来。宁樱能不能独立走路这并不重要,他从没介意过,只要她能因此加强锻炼那就好。人总是坐着躺着,当然不是个事。
头顶的葡萄已经成熟,李默摘下一串,剥了皮喂她,却问:“刚刚遇到夫人和西山家的郑瑞儿,还有宁槿,她们没到你这来?”
宁樱道:“我跟她们又不熟,她们是来找宁槿的,她们又要去哪玩?”
李默道:“那我可没问,我跟她们更不熟。”
天气很热,宁樱脸上都是汗,衣衫也湿透了,丝绸的薄衫贴在身上,肌骨若隐若现。李默浑身欲火熊熊,恨不得立即将她剥开吞下。
一时想起曹夫人刚才说的话,暗想婶子倒是个识情知趣的人。
这时间桃儿已经准备好了浴桶,服侍二人沐浴之后,引到一间清凉的卧室。卧室四周放了冰块,通风也好,乍不乍一进来竟然还觉得有些冷。
李默大喜,赞道:“这姑娘会办事,赏银三元,去前面领吧。”
打发了闲杂人等后,李默就把洗剥干净的小羊羔打横抱起来摆上了餐桌。宁樱星眸迷蒙,双手紧抓着锦褥,脸和脖颈子又红又热,完全迷失了自己,待李默强势进入时,她紧绷的身体猛然蜷缩起来,一把抱住丈夫的腰,哀求道:“帮帮我,我想要个孩子。”
八月中秋节的第二天,李默便率五百人和丰州迎亲队一起护送宁槿启程赴丰州完婚。
送亲队从宁州出发,向西到复县,再到银县,然后向西北转道至四方城,再向前就要穿过一片荒漠。
在四方城补充给养时,遇到了沙尘暴,耽搁了两天,刚要启程又遇到了前方马匪作乱。
宁槿抱怨道:“这地方光复这么久,为何还有这么多杀人的马匪,镇守地方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李默做过银县镇守使,深知这地方民风彪悍,情况复杂,剿匪哪是一件容易的事,便为地方辩解了两句。
宁槿便哼道:“我想起来了,你以前也做过这里的镇守使。”
李默道:“你是什么意思?”
宁槿道:“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
孤身一人远嫁他乡,至今连未婚夫的面都没见过一次,王家跟宁家的恩恩怨怨,就算嘴快的说书人一天一夜也说不清,宁槿此去背负的责任巨大,心里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所以李默就主动让了一步,邀请道:“出去走走吧,别闷着。”
这一回,宁槿倒没有反对。
听说未来的少夫人要出门透透气,可把王家接亲的人忙坏了,几百人好一通准备,等到一切准备停当来请人时,却被宁槿的侍女碧玉告知少夫人已经不耐烦从后门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傻了眼。都说丰州的女人彪悍赛男子,这宁州的女儿也不遑多让呢。
四方城建筑于一方绿洲之上,城西有个雁湖,中秋已过,芦花正旺,风一吹,倒似下了一场大雪。
这样的广阔天地,让宁槿的心胸开阔了不少。
“好清的湖水啊,快看,好大的鱼!”
“别胡说,这么浅的水哪来的鱼?”
“有鱼,真的有鱼,快开。你过来看呐。”
宁州有名的女强人忽然冲自己撒起了娇,李默觉得此事大有古怪,他一面顺着宁槿指示的方向看去,一面却观察着脚下的湖水。
湖水的倒影里一个张牙舞爪的恶女人正在靠近他,李默淡淡一笑,猛地一侧身,就听哎唷一声,宁槿从他身边擦过,朝泥水里扑去。
李默其实很想看看她究竟能扑腾出几朵浪花,但忽然心一软,还是伸出了手。
他拽着宁槿的腰带把她提了回来。
宁槿暗算不成,又被晃点,又怒又羞,鼓着嘴伸手就打。
李默闪避不及,只得抓住她的手腕,叫道:“你讲不讲理?”
宁槿大叫:“松手。”
这样抓着一个准新娘的手当然不妥,李默赶紧撒手。
宁槿眼珠子骨碌一转,趁李默不提防,抬脚将他踹倒在水中。
水很浅,但李默仍然搞的很狼狈。
宁槿哼了声:“跟我斗。”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这是她自出宁州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笑的宠辱皆忘天地宽。
宁槿笑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很真实,有女人味
这一笑也让李默觉得自己这一脚挨的不亏。
其实宁槿处心积虑把李默踹到水里并没有什么恶意,她只是拉强罢了,遇到一个不能做手下,又不能做朋友的人,她是一定要压过他的。
看看的到了中午,李默见她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就捕了两条鱼,就地取材做了烤鱼。
他手脚麻利地剖腹、抠鳃、去鳞,洗干净后穿在木棍上用柴火烤的焦黄。
宁槿很专注地看着,有些出神,等到李默招呼吃鱼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但只吃了一口,她便停住了,忽然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李默吃了一惊,自己做的鱼就难吃成这样吗?
未等他询问,宁槿已经擦了眼泪,破涕为笑,尴尬地说:“不干你的事,我,我……”
她做了个深呼吸:“我想起了我父亲,他以前也是这样烤鱼给我吃,味道都一样的。”
宁槿说完又开始打鸣,眼泪哗哗的再也禁制不住。
李默没有干涉她感情宣泄,宁槿幼年丧母,少年时又没了父亲,这么多年虽然有两个伯父照料,但无父母的痛也只有她自己才能体味。她有一腔的苦楚无处诉说,刚刚李默收拾鱼的动作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待吃到旧日的熟悉味道时她终于控制不住了。
李默有些黯然,他跟宁槿相识有日,总体说来相处的并不和谐,宁槿硬气、好强,脾气也不好,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子,又因为是小姨子的缘故怕人说闲话,故而一直有意地躲着她。虽然他不必对她承担什么责任,但即便是作为普通的朋友,他的关心也太少了点。
宁槿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心里好受多了。安静下来后却马上就有些后悔,她一直在这个男人面前装强硬,装的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以为真的比他强,比他高明。今天却是怎么啦,区区一条鱼竟然就让自己原形毕露,把自己的软弱无能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了他。
真是失败透顶。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照顾好你。”
“管你什么事,别啰嗦,赶紧烤。”
宁槿化悲伤为食量,开始进攻那条烤好的鱼,因为一心二用,一个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
这真是……咳咳,好难受。
李默生在鱼米之乡,对付鱼刺卡嗓子有一百种方法,奈何身处野外没有家伙什,想了想,他对宁槿说:“你别急,张开嘴,你瞪我干啥,我看看鱼刺卡在哪了。”
分辨了方位之后,李默起身钻进芦苇丛,不多久就寻了一把野菜回来,洗尽了,揉碎了,交给宁槿说:“不要嚼,一口吞下去,动作要快,千万别……”
女强人到底不同凡响,李默的话还没说完,野菜已经进了肚,宁槿伸了伸脖子,忽然发现那根该死的鱼刺已经下去了。
“都是你烤的鱼不好,什么破鱼。”
这一番折腾后,宁槿彻底没了胃口,她把另一条烤的半不拉拉的鱼丢进了火堆里。
她抱着膝盖蹲着,生了会闷气,忽然问李默:“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野菜?”
“不记得名字了。”李默目光闪烁,搔着后脑勺。
“说实话。”
“好像叫,叫驴屎菜,专门长在驴屎蛋上。”
李默说话时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但宁槿愣怔了一下后,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赏了李默一个死亡的凝视:“你不会跟我说真的吧?”
“废话,当然是假的,这里哪有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