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梅川。
他只知道梅川是宁瞻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却没想到他还有天下司的背景。一直到昨天宁杨才真正弄明白这个人的底细,梅川不姓梅,他的真名叫赵美川,是天下司苦心栽培起来派到宁州监视宁瞻基的,他很快取得了宁瞻基的绝对信任,然后就被宁瞻基安插到了左寺坊。
宁杨当然知道梅川是宁瞻基的眼线,他小心翼翼地处理与梅川的关系,既不能被宁瞻基发觉,又不能被梅川探到实底,这种日子很煎熬。
但自宁瞻基死后,他的好日子便来了。
梅川是个聪明人,宁瞻基一死他就自曝身份改换门庭。
他对这个人还是欣赏的,栽培他,重用他,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最关键的时候却倒戈一击要了他的命。
不,倒戈一击这个词用的不准确。
因为他根本就未曾效忠过他,梅川背叛了宁瞻基,石佛却没有背叛天下司。
萧梁败亡,天下司首领邹正德选择归顺宁氏,邹正德能平安活到现在,难道不是因为他的手里有“石佛”这个筹码?
这个筹码太重要了,乃至宁是敬拼了命的也要保住他。
这些年他错杀了几十个疑似“石佛”的人,但真正的“石佛”却安睡在他的卧榻旁。
是他大意了,还是这根本就是天意?
总之,他没有再翻盘的机会了。
一阵秋风吹过,银杏树的叶子纷纷飘散,有一片恰恰落在了他的头顶。
宁杨紧了紧披风,带着那片叶子回到厅堂。
前院的骚乱越来越近。
他们来的好快。
“义父,我回来了。”
一名雄赳赳的武士跪在廊下,打开包袱,摆出一颗苍白的人头。
“石佛”赵美川,昨晚让他跑了,但他还是没活过今天。
只是这颗人头现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宁杨甚至有些后悔杀了他。他是个聪明能干的人,有着美好的未来。
“义父,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们还有机会。”
“有吗?我怎么觉得穷途末路了呢。”
这位忠心耿耿、追随他多年的属下忽然变得脸色苍白,他解散腰带,袒露胸膛,冲着宁杨磕了几个头,然后说道:“属下就此拜别,先走一步了。”
他掣出匕首,毫不犹豫地送进了自己的心窝,但他的力道并不够。
他瞪着双眼在地上抽搐,满脸的痛苦。
宁杨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是我部最有名的杀手,杀自己应该跟杀别人一样的干净利索。既然决意要死,为何要迟疑手软呢。”
他抓住匕首的手柄,用力地转动了一下。
那武士呼出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宁杨拔出匕首。
血溅了他一脸。
院子的门被撞开了,访查司的大头领苏晋率部抢了进来。
一名身手矫健的番子扑倒宁杨,夺下他的匕首。
嘎吧一声,宁杨的一条手臂脱臼了,那番子倒剪他的另一条手臂,用脚踩着他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按在地板上。
苏晋拉了把椅子坐下,皮靴距离宁杨的脸不足三寸。
“主上口谕,宁杨弑君,罪当诛,为保宁家之体面,赏他个体面。秦王,你是亲王,苏某念在咱们多年老对手的份上,赏你个全尸吧。”
一个番子走过来,手里挽着一条弓弦。
苏晋瞪了他一眼。
健卒退下。
苏晋示意将宁杨松开。
宁杨挣扎着站起身,笑着对苏晋说:“你这把椅子坐着不舒服,我有一把更好的交椅我送给你,希望你能坐得稳当。”
苏晋道:“那咱家就谢谢秦王殿下啦,请吧。”
宁杨微微一笑,抬眼望向蓝天,深吸了一口气,从容掸去衣袍上的尘土,跟着访查司的番子走了。
苏晋闭上眼睛,享受着深秋午后熏暖的阳光。
喝了一盏香茶,他掼掉精美的茶碗,起身去了宁杨的书房。
宁杨躺在靠窗的一张床上,那是他日常休息的地方,平日用一副屏风挡着。
他已经咽了气。
脸色很难看。
一名番子正用干布小心擦干他的脸。
苏晋看了看宁杨的手。
一个番子柔声细气地答道:“起先是一动不动,后来也挣扎,被我们死死按住,然后就断气啦。”
苏晋道:“把这收拾妥当,叫府里的人去宫里报丧。另外,把那张椅子给我带回去。”
走出阴暗压抑的书房,苏晋抬头看了看天。
秋天的长安,天高云淡,美的很。
在苏晋奉命处决秦王宁杨的同时,李默也走进了大长公主府。
谋害宁是勤的主凶是宁杨,同谋者中有宁崇玉的名字。
她是宁氏纯正血统的终极维护者,她参与谋害了宁是勤,但从未参与刺杀宁是敬。
“秦王已经走了?”
李默点点头,苏晋做事麻溜,这个时辰宁杨不可能还活着。
“我大他四岁,应该是我先死的。默之,你办事太拖沓了。”
“谋害大夏太宗皇帝的人中有公主吗?”
“有。”
“谋害当今圣上的人中有公主吗?”
“没有。”
李默道:“您是当今皇帝的姑姑,太宗皇帝是当今皇帝的兄长,都是血脉至亲,皇帝闻公主谋杀先帝痛心疾首,却不忍再杀至亲骨肉。公主自今日起应出家避世,常伴青灯古佛,赎去前半生的罪孽。”
宁崇玉深吸了一口气,泪水夺眶而出。
李默拜退。
在如何处置宁崇玉的问题上,宁是敬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李默决定放宁崇玉一马。
只是元首可恕,底下的人难免要揪出几个来交差。
李默选中了孟建山,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因为他够这个分量。
小七却忘不掉孟建山当年谋害之仇,不肯原谅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孟建山被带回卫府后小七亲自主持刑讯,一连给他上了十几道酷刑,眼见这个老人仍有力气骂人,就用杠子压断了他的脊梁。
老人无法入眠,彻夜嚎哭。
穆坤于心不忍,就把情况报告了李默,李默吧小七叫来,问道:“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你这样折磨他有意思吗?”
小七道:“我觉得有意思的很,你现在怜悯他,谁来怜悯奎四?谁来怜悯二胖?当年他俩差点被活活打死!我特么的居然被吓的拉裤子,我特么的又招谁惹谁了……”
李默道:“冤有头债有主,他对不起你的,你一刀杀了他便是了,你这样用酷刑折磨他,让生者作何感想?”
小七道:“是了,他主子怎么说,皇帝不追究啦,亲哥哥的仇不报啦?”
李默道:“你别忘了,大长公主也是圣上的亲姑姑,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小七道:“好吧,你们都是圣人,擅于忘记仇恨,偏我一个是小人,好了,反正他也半死不活了,我不管了。”
小七抹了把眼泪,含恨而去。
他当年亲眼目睹了李道成和李道奎受刑的全过程,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通红的烙铁按在皮肉上发出的吱吱响。
李默叹了口气,给穆坤使了个眼色:
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断了脊椎,再让他活着实在是种残忍。
穆坤走进刑房,对孟建山说:“武定王赏你一个痛快,你怎么说?”
孟建山笑着回道:“替我谢谢他,告诉他,当年我是真心想收他做徒弟的。”
穆坤道:“我一定把话带到。”
走上前,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孟建山笑道:“勒死太费劲,你拧一下我的脖子,我会死的快点,你也省点力气。”
穆坤道:“承蒙指教。”
双手扶定孟建山的头颅,左右一错,拧断了他的脖子。
事情办完,李默去向宁崇玉回报。
宁崇玉听闻孟建山的死讯,双手合十,领着费茗和董颚开始为孟建山诵读往生咒。
李默给她磕了个头,再拜,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