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胜、孙大牙这日从太原来,李默直接引二人进书房。
徐文胜道:“宁全忠最迟七月起兵,最快十月就能攻陷长安,他遣使来太原,想跟我们缔结盟约,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李默道:“他太自信了,大夏建国不足二十年,功勋猛将尚在,他能占据长安,却灭不掉大夏,死的只会是他。结盟没必要,给他一个保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徐文胜和孙大牙不解怎么操作。
李默道:“王家不是一直想要潞州吗,给他。”
徐文胜显然是吃了一惊,但想了之后,却没有反对。
铁血社和忠义社在潞州可谓树大根深,纵然把大都督让给王钦茂,潞州也还是他们的。但这样做却会让宁全忠感到放心,丢了潞州,便断了河东南下干涉之路。
至于铁血社和忠义社的力量,莫说是宁全忠就是现在的潞州大都督王钦茂只怕也不能窥其全貌。
孙大牙道:“他还提出借道河东攻打宁州。”
李默道:“他这是试探,就是答应他,他也不敢借道河东。”
徐文胜道:“洛阳振武制造局已经迁去太原,这个我们筹备的早,损失不大。但潞州分局若是搬迁,损失肯定很大,有些得不偿失。”
李默道:“这个不要算经济账,若是不搬,就显得咱们心不诚。”
又问京城的情况。
徐文胜道:“京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学社的师生已经启程去太原。汇通那边也做了妥善安排。夫人变卖了所有资产,唯有王妃和诸位小王郡主们不太好办,他们盯的很紧。”
李默道:“她那里你们先不要管,先忙其他的,运力方面可以准备的充分点,到时候能尽量多的抢出对我们有用的人和物。”
徐文胜和孙大牙还没有走,萧凤安就来了,昨天晚上萧佩的使者到了成都,约萧凤安见面,李默没让她去,一早才放她过去的。
李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从容交代了徐文胜和孙大牙后,对二人说:“我就不留你们了,宁全忠这次是蓄谋已久,我提醒过朝廷,没人肯听,罪不在我。但山河板荡,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应该尽到自己的一份责任。”
二人前脚刚走,萧凤安就进来了,气势汹汹的责问李默:“宁全忠造反,你既然知道为何隐瞒不说?”
李默道:“宁全忠蓄意谋反,我不是第一天知道,也从来没有隐瞒,早在泰和三年,我就将此事专门上奏朝廷,结果呢,不了了之。没人相信,没人肯听,我当如何?”
萧凤安听了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刚刚从萧佩使者那里得知宁全忠要造反的事,心里怨恨李默没有跟她分享,到这时候才知道李默从来没有隐瞒什么,他是最早看出宁全忠野心的人,也是第一个公开上奏朝廷要求制裁宁全忠的人。
但正如他所说的,没人理会他,从来没有。
萧凤安冷笑道:“奸臣,你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奸臣。见危不扶,反而顺势利导,你究竟意欲何为?”
李默没有为自己做辩解,这是一笔糊涂账,任你有千百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
这一年长安的夏天来的似乎特别早,刚入六月天就热的像个蒸笼。大街小巷看起来还算安宁,但一股潜流正在激荡。
东市的一间饭馆包间里,从南方来的绸布商孙大万见到了他的老搭档牙行的谢金渡。
“知道吗,出大事了。”谢金渡神神秘秘地说道。
“咋了,皇帝驾崩啦?”
“嘘,这话能乱说吗,要杀头的。”
“我们那都传遍了,说夏国君王身体每况愈下,只怕是拖不过这个夏天了。”
“切,你们那地方人知道什么。”谢金渡不屑一顾,他并非长安的土著,但在长安生活了几十年,也就有了瞧不起外地人的怪脾气。
“知道吗,昨天东面春风里的天字第一号院子以两千两的价格抛售了,知道为啥吗?”
“两千两,这也太便宜了,为啥?缺钱?”
“缺钱,怎么可能!那可是昔日西京四美之首李仙儿的宅子,你知道这李仙儿是谁吗,她后来从良成了武定王的如夫人,她会缺钱?”
“那——是咋回事?”
看着这个土老财一脸萌蠢的样子,谢金渡兴了。虚荣心暂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喝了口茶,用力地咳嗽了一声:“这么说吧,今年要出大事啊。”
“那肯定的,这天,热成这样,不正常,今年肯定要有大灾难。”
谢金渡摇了摇头,无奈地张着嘴,忽然摇了摇头,真是猪一样的人,死到临头了,还不觉悟,他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于是喝完碗里的茶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着?”
“走。”
孙大万从南方来,行走天下,消息不可谓不灵通,谢金渡说的这些,他还是知道的,甚至比谢金渡知道的更多,但他并不关心这些,天下大乱也好,大治也罢,总有生意人的活路。
像孙大万这样的商人不是一个两个,长安城里的人虽然明显嗅到了空气中的那丝不寻常,但还是尽力说服自己,麻醉自己,努力证明这一切不过是杞人忧天的幻觉,事实是天下太平,一切都平安无事呢。
武定王府。
千秋学社最后一批学生也启程去了太原,公开的说法是趁着夏天放假的机会出去历练一下,太原历史悠久,辉煌灿烂,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天很热,宁樱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早早的就起来了。在桃儿的陪伴下沿着镜湖散步,空气里没有一丝凉风,闷热难当。
宁樱走的满身是汗,反而起了兴致。
多走多锻炼,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只是惧怕夏天的闷热下不了决心,所以这段时间宁樱一直没有像样的锻炼过。
今天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就走个酣畅淋漓。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千秋学社的地盘。
学生们开垦出来的田地里插着绿油油的秧苗,很招人喜爱,菜地里也是碧幽幽的生机盎然,几个府里的仆妇正抬着筐子在摘菜。
“昨儿最后一批人也走了,这里已经空了。”桃儿不想再往前走了,天真是热的不像话,太阳刚出来就是一头汗。
宁樱兴致却不错:“进去看看。”
留守学社的老仆人跑了出来,向宁樱躬身施礼。
宁樱点头,问道:“他们都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老仆道:“今夏是不会回来了,得入秋了才回。”
学生们去太原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宁樱当然知道,她这么问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此后,她在桃儿和老仆的陪同下参观了这间名震京师的学社。
千秋学社创办至今,名气是越来越大,名震京师,扬名天下。
第一批学生已于两年前毕业,多在朝中为官,只有少数精英在李默幕府中供职。
宁樱以前很少往这来,这里的学生尊李默为父,尊她为母,但他们这对父母做的并不好,给予孩子们的关照实在是太少了。
四处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了人,建筑也失去了生命力,看着有些萧瑟。
宁樱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便对那老仆说:“你回头也去太原,孩子们淘气,得有人看着他们,别人我不放心。”
老仆有些犹豫。
桃儿道:“王妃叫你去你你就去,这里我会安排人来接手。”
那老仆这才应了声是。
回程坐的是船,因为宁樱已经很疲累,而且走水路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
船行湖中央,宁樱忽然说去:“去秋月亭看看。”
桃儿虽然不甚情愿,但也不敢违拗。
上了秋月亭。
宁樱四处环顾,目光中尽是不舍之意。
四下无人,桃儿鼓起勇气问道:“长安真的守不住吗,几十万军队真的制不住幽州?我们真的要放弃这里吗?”
宁樱的目光落在水面上,良久方道:“家园毁了可以再建,只要有人在。”
桃儿道:“可是……”
宁樱望着她摇了摇头,轻轻地说:“回去吧,我累了……”
薛燕一早起来安顿好几个孩子,就去找宁樱,却左右找不到人,转了一圈听人说桃儿陪着去湖边散步,所以就追到了湖边,恰好见桃儿划着船带她回来,于是迎过去,埋怨道:“大热天的,不歇着,往哪跑你呢。”
宁樱笑道:“你又怎么啦,一脸的焦躁。”
薛燕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张白露派人来接小王郡主们去太原,那边不放。”
宁樱知道她说的“那边”是哪边,自李默出京之后,那边的人就监控着武定王府,外面的不敢回来,里面的也不能出去,这恢宏壮丽的武定王府简直成了一座监牢。
到了后来,李默的妾侍们可以出京,但她这个正牌夫人和他的一干子女仍然不得外出。
眼下京城盛传宁全忠要造反,许多达官贵人都把家眷往外面送,他却没有这样的便利。
宁樱想了想说:“母妃一直想见见他们,你带他们去越王府,我回头也过去。”
薛燕道:“若去了越王府只怕更走不成了,满京城的人都相信宁全忠会造反,唯独越王不信。”桃儿插话道:“大王不是不信,而是不能信,薛燕姐,你放心吧,老王爷心里明镜似的呢。”薛燕白了桃儿一眼,这才走了。
宁樱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衣裳,就躲进了冰室,一直呆到黄昏暑气稍减,这才准备启程去越王府看望她父亲。
车驾刚刚准备停妥,却报说吴王妃傅有顺来了。
宁樱连忙出迎,傅有顺穿着厚重的袍服,抹着厚厚的粉,见面就说:“这天真是热死人,去冰室聊。”
进了冰室,傅有顺喝了碗凉茶,拿衣袖当扇子扇了扇,这才说道:“你把孩子们都送去了越王府?”
宁樱道:“天热,我无心管照他们。”
傅有顺翻了翻白眼,说:“是他派人来接了吧,他们不放人?”
宁樱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傅有顺道:“京中盛传七月宁全忠必反,眼下但凡有点门路的哪个不在跑?不是我说,你那父亲是个老古板,你把孩子送他那,他能帮忙?”
宁樱道:“宫里看的好紧,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傅有顺道:“明儿你叔父回京,你们都过来。留在我那住几天,我来想想办法。”
宁樱闻言大喜,起身谢过。
傅有顺道:“你还是要去越王府一趟,你老爹的固执就不说了,你的小娘却是个精明人,让她想想办法吧。今年这天热的不寻常,必有大事发生,必有大事发生啊。”
宁樱道:“婶子,幽州的事朝廷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傅有顺道:“几十万大军都出动了,但该反他还是要反,一切顺其自然吧。“
送傅有顺走后,宁樱就坐着轿子去了越王府,越王宁德胜在太仆寺未归。
泰和初年,宁德胜调任太仆卿,后又兼任马政,执掌全国的牧马工作,宁全忠造反已成既定事实,朝廷正在加紧备战,战马作为极重要的战略物资,其调配使用十分要害,宁德胜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忙的很。
陈婉秋挺着大肚子接见了宁樱。
宁樱当面转述了傅有顺的意思,陈婉儿嘿道:“真是马后炮,这种事我用得着她提醒?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幽州那边消息传来就回宁州去。阿樱,你到时候去哪,太原?成都?还是回宁州?”宁樱道;“去太原、成都,只怕都有麻烦,我想回宁州。”
陈婉儿道:“这敢情好,我还怕你想不通非要去成都或太原呢,那我就没办法帮你了。”
宁樱喜道:“这么说,你有办法啦?”
陈婉儿笑道:“你以为你老爹越王殿下真是个老古板?他当然早就在做打算了,就算不为他自己,也要为他的外孙外孙女不是?”
说到这陈婉儿却叹了口气,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道:“偏偏这个时候我又这样。”
宁樱道:“那有什么干系,早点动身就好了。”
陈婉儿道:“岂是那么容易的,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走的,我是想留下来陪着他。只怕……”
宁樱当然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也知道自己劝说是没有任何作用的。陈婉儿年近四旬却怀有身孕,偏巧又是这个时候,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宁樱也深知父亲的脾气,深知她没办法劝说父亲回心转意,由不得一阵吁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