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又要到了午饭时辰,魏筑眠拍着压着他不放的某个“半身不遂”的伤患,催促他:“赶紧起来,回床上躺着让医生检查一下,看看胸口碰到的地方有没有严重。”
蒋星寒委屈地说:“哥哥,你把我感动地起不来了。”
魏筑眠:“……”
“筑眠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把自己变成这样吗?”蒋星寒恨不得将魏筑眠融入自己体内,让身下的人永远只能属于他一个人,掌控着对方身心,一切的一切恨不得完全拥有:“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变成了和你们一样的人,善良、正直、筑眠哥哥,你早就忘了我,不管我了。我想要你眼睛只看得到我,心里只能容得下我一个。”
这些是魏筑眠怎么也无法办到的,蒋星寒一清二楚,心中酸涩难耐,嘴里亦是苦涩难当,他缓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道:“若是不能只看我一个人,那目光分我一点就好了。心里的位置,除了叔叔阿姨还有言哥,谁也不能比我更重要了。筑眠哥哥,你答应我好不好。”
魏筑眠眉眼不动,轻声说:“你先把你谎话连篇这个毛病改了,再和我谈条件。臭小子。”
“照你说的,王庆是你花钱让人送给罗丹妍,那是不是代表对方只要给钱就什么都肯干的?”
事已至此,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蒋星寒说:“哥哥,你们抓不到他的,他行踪向来诡异,而且……他的联系方式,是那个人给我的,他说我有一天会用得着。不与他为伍,他也不勉强,只让我一定要分得清善和恶的真正含义,不能像你们警察这么界限分明,一板一眼。”
魏筑眠瞪他一眼:“社会真要向他这么说,那不全乱套了,谁都可以成为执法者,乱用私刑,擅自做主。蒋星寒,这么扯淡你也听得进去?”
“哥哥,我没上过大学。”
魏筑眠:“……”
“怪我吗?我连高考复习资料都让冯思言送到你——”面前了。
蒋星寒一脸“你终于肯承认”的兴奋神情,魏筑眠只好继续用眼睛瞪着他,但此刻看起来,犹如一只纸糊的老虎,不但没有一丝震慑力,反而一戳即破,遇水即化。
“哥哥,你四年前要是继续理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哥哥,这都要怪你。”
欲加之罪,魏筑眠哪怕不想认也不得不认,胸口被沉甸甸地压着,他连喘口气都有些艰难起来,再一次艰难地换了口气,魏筑眠动作轻巧地抱着他变换了一下位置,从他身上起来,再把人费心费力地挪到床上,对着他脑门那块疤,魏筑眠怎么也下不了手,发挥“弹指神功”手指在他耳垂收着力捏了一下,承认了对方的“无理取闹”
“怪我,是我的错。”
认错来得迅速而让蒋星寒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导致有片刻的呆滞,良久他不适应地低声呢喃道:“哥哥,你一下子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害怕。”
也许是要说的话有些肉麻,魏筑眠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视线遮遮掩掩:“爱人是拿来宠溺的。你如果想让我像以前那样管教你,我——尽量试试。”
蒋星寒倏地猛摇头——不,我没那么贱。
“哥哥,你还是继续这样保持吧,我想时日一久,应当还是能勉为其难习惯的。”
魏筑眠:“……”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此时无声也尴尬,魏筑眠一旦和蒋星寒牵扯上感情的话题,他总是不自在,只好公事公办加了点审讯的意味:“林贵温的口供里说,蒋应河死后给你留了一笔财产,意愿是让你拿着这笔钱好好生活,蒋氏彻底沦为弃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怀疑蒋应河的想法?不惜一切保住公司,你不在乎钱,你的目的就想找出所有不合法账目对吗?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随着魏筑眠一连串发问,面容肃然,语气严苛,蒋星寒自然也收敛了吊儿郎当,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魏筑眠睇着他发顶的旋,有预感蒋星寒接下来可能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下意识屏息静气,静悄悄等待。
病房里霎时寂静地如同处于异度空间感觉般,针落可闻。
良久,蒋星寒像是回忆完了这些问题相关的记忆,又像是思索完了该如何应对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低低地开了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那时我才刚上小学。蒋应河很少待在家里,但他那次足足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有需要经过处理的业务,他都通过电话解决的。”
“他心情好时,会抱着和我聊天。”蒋星寒手指摸上额前那块即将痊愈的疤痕,表情复杂得难以言喻:“我还能记得那次,正好是周六,他用三四种语言打了很多电话,我恰好写完作业打算上楼,走在了他身后。我很怕他,平时一见他,恨不得绕道走。但我想要上楼就必须从他身后经过。他注意到了我,他说如果我感兴趣的话,他可以考虑把他的私业继承给我。”
“私业?”魏筑眠呼吸凝滞,努力把自己声音压在稳定线上,尽管已经清楚了全部始末,但还是有些余悸:“是指他为张拓城他们卖命的那些业务是吗?”
“应该是。我对蒋应河说的每一个字都印象深刻,他还说在我十六岁时会送我一件满意的礼物。”
“礼物”两个字,令魏筑眠蹙起眉,他没想到蒋应河那么早就给蒋星寒透露了这方面的只言片语,也许蒋应河自己也没想到,七八年后,他因为烦了腻了,反而一手将自己费尽心思成长起来的公司毁了大半,剩下一半还没来得及毁灭,便先一步超脱。
“我问他什么礼物,他很‘温柔’地对我笑,说礼物要亲手拆开才有意思。”蒋星寒互相捏着手指,肤色几乎要与雪白的床单融为一色:“我妈、我妈听到了,做事一向小心翼翼的她很反常地打掉了给蒋应河煮的咖啡,接下来蒋应河变了脸,他生拉硬拽地扯着我妈上了二楼卧室。”
接下来的事那样的难以启齿、蒋星寒不愿再讲下去,他神色不变地呼了口气,低声说:“不过,他后面再也没有对我提过。他这个人,反复无常,用神经病形容也不为过。他知道我想要杀他,可他不动怒,反而‘受人以渔’般教我用能把自己撇清的方式杀他。他最不能容忍的是,我在他面前提到我母亲。”
蒋星寒自己也说不清蒋应河对他来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惊遽、畏惧、甚至到了只要有蒋应河存在的地方,蒋星寒就会感觉空气都充满了危险感:“他很变态,在我十三岁之前,只要遇上他心情不好,他会把我关进看不见光亮听不见声音的屋子里。在他公司,他会把我随手锁进茶水间文件柜,任由我哭喊。他不会直接动手打我,会对我动手是在我母亲死后,他看见我的眼睛,或者我在他面前提起我母亲,尤其第一次打我,他像是狠了心要送我去和我母亲团聚。”
说到这里,蒋星寒身体微微颤抖,魏筑眠怕他发病,将人搂在怀里,揉着他后颈,企图放松他的紧绷的神经:“别说了,我都知道。你胸口还疼吗,我给你叫医生?”
蒋星寒把脸埋在魏筑眠胸口,汲取着来自他身上的温度及安全感,因为提起蒋应河而条件反射产生的悚栗感刹那归于虚无:“他说他很讨厌我,更讨厌我的眼睛,在我母亲死后第二个月,他在我学校附近买了套公寓,就把我扔在那,偶尔会不请自来和我吃顿饭,说会话。每一次,我们都不欢而散。筑眠哥哥,我真的害怕蒋应河,他死了,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解脱了。我不允许他和我母亲葬在一块,我想让我母亲生生世世与他没有纠葛。”
他呢喃着,话里话外藏掖着魏筑眠体会不了的恐慌与紧张,魏筑眠张不了口安慰他,蒋星寒幼时经历精神上折磨,懂事了连并着身体上的折磨,对他来说,一切安慰的字眼皆徒劳无益,手掌顺着后颈往下,轻轻拍打那因弯腰节节突出的脊背,就像小时候柳言哄他睡觉时那样,节奏的有一下没一下。虽然魏筑眠没想打算把人哄睡,可也希望蒋星寒能在这节奏里放松下来。
蒋星寒如他所愿,只要揭过蒋应河的话题,他就如同应激反应过后,身心俱疲地松软下来,只要手臂还坚强地环着魏筑眠腰身不放,过了一会,蒋星寒又闷闷道:“蒋应河死后,我知道他的死不简单,我翻‘旧账’仅仅只是想找出他对我说的私业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人和我说了,我也无能为力,以我的财力想要和张拓城他们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那些孩子承受的苦难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比他们还可怜,从出生就是个错误。我自己的不幸,我不会牵扯上别人甚至报复社会,可我也不想做一个好人。”
说到这里,蒋星寒低了半晌的头终于肯抬起,那双蒋应河厌恶的眼睛,在魏筑眠看来,比浩瀚宇宙中的瑰丽璀璨的星系银河还要来的极致绚丽,魏筑眠落入他美丽眼眸中恍了恍神。
只听他又说:“可是我想到了我母亲、筑眠哥哥你还有言哥,我又觉得做好事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反感。所以我才会帮找上我的那个人,也才会帮助夏辉他们,也才会用另类手段惩罚那些人。”
“身为警察角度来说,你私底下用这种方法惩恶扬善,已经触动法律,我真应该把你送进监狱,让你蹲几个月,好好进行思想教育。”
魏筑眠捏着他下巴,整张脸欺近他面庞,在仅有一指的距离时停下,叹息道:“从我私人角度来说,你是我守护关注了七年的人,你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我既然一开始决定了要管你,却在你十六岁时对你失望透顶,而用自以为是为你好的方式对你。真的抱歉,我就好像是□□的父母,不管不顾,不去试图理解你的想法和苦衷。星寒,每个人都有自私不理智的一面,你就是我不理智、自私的那一面,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伴随余生。”
这句不算告白的情话,让蒋星寒心跳都为之停顿,有一种冲动几乎要从身体深处挣脱桎梏,奋力挣脱,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剧烈颤动地如同发生了席卷而来能淹没一切海啸,又如同是摧毁万物的惊天动地的地震,太过震惊,导致眼神里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哥哥。”
魏筑眠捂着他眼睛,将他上半身摁回床上:“先别急着感动,给你个机会,这三起案子背后的那个人很重要,我相信只要挖出这个人,杀了赵青树的凶手一定也会被绳之以法。”
蒋星寒:哦!!!
这个人,真有本事,上一秒能把他感动哭,下一秒就能把他气哭。
盖在眼睛上那只手依旧停留着,这一个星期来不沾烟,手心只有清新洗面奶的味道,蒋星寒像个盲人似的,两只手在空气中摸索,触碰到魏筑眠肩膀时,竭力往自己身上带:“哥哥,你这是让我将功折罪吗?”
“不是,算警民合作。”魏筑眠怕压到他伤口,收着力虚虚地配合他。
“警民合作”四个字,惹得蒋星寒勾唇笑了一声:“哥哥,如果是警民合作,是有奖赏吗?”
“市局颁发的锦旗?还是想要罗局亲自给你发奖金?又或者是给你上个本地新闻台宣扬一下你的光荣事迹?嗯?你想要哪个。”
魏筑眠的声音低哑、充满了撩拨意味,早就想亲他的蒋星寒按耐不住,一手穿进他比寸头长一些的浓密发间,一只手生怕人跑了似的,臂弯勾着他脖颈。
近乎虔诚地找到魏筑眠嘴唇,在吻上之前,蒋星寒偏执而炙热地说:“我只想要魏筑眠。”
魏筑眠的心,有片刻是悸动不止的。他任由蒋星寒吻上他,撬开了他的唇瓣,逐渐将一个吻变得暧昧难缠。
不知不觉间,蒋星寒因为喘息而粗重的呼吸声渐渐扩大,魏筑眠哭笑不得,不得不强制结束这个湿吻。阻止这个不要命的混账。
也松开了手掌,露出蒋星寒包含着氤氲、不满的眼睛,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筑眠,你就不想要我吗?连个吻你都不让我得逞。”
魏筑眠:“你觉得你现在这副德行,哪点可供我想要发挥的余地。我还不至于对个伤患也浮想联翩。”
对于□□方面,魏筑眠很淡薄。和蒋星寒在一起,他更在意的是相处时的感受,接吻、上床,这些情人之间必须发生的事,他不太期待但也不会拒绝,就如人需要吃饭喝水,他没理由拒绝。
他不能理解蒋星寒,得到一点机会就想要触碰他是怎样的体会。明明快要晕过去了,也还要缠着他不放。
蒋星寒:“……”
“筑眠哥哥,你怕不是真的喜欢我。”蒋星寒说:“你总是在拒绝我。”
魏筑眠揉着他挤在一块的眉心,叹了口气:“比起和你做亲密的事情,我更想盯着安静的你看。”
说得好像你有盯着我看过似的,不、某个不安分的人心想,说得好像我有安静的时刻。
蒋星寒索然无味地躺回去,被子一蒙,赌气道:“哥哥,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魏筑眠手指梳理着他发丝,没说话。蒋星寒得不到回应,蒙在被窝里的声音有些闷:“哥哥,我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既然张拓城他们有了结局,在他心里案子肯定已经归于结案,我想他应该也不会主动联系我了。我只能让小诺登录那个网站,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找出那位‘赏金猎人’从他入手。”
“那位‘赏金猎人’你也从未私底下见过面吗?”
“没有,他是主动找我的那个人给我的联系方式,我想,背后那个人如果不再联系我,那‘赏金猎人’一定也不会再接我的单。”
这就有些难办了,魏筑眠在床边坐下,皱着眉。
对方单方面联系的蒋星寒,若真像蒋星寒所说,不再联系,那一连串凶杀案背后的元凶将逍遥法外。
赵青树的案子,也只能搁置积灰。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蒋星寒,你以后要是再骗我,背着我私下上网交易,我就不要你了。”
蒋星寒很无语:“……哥哥,你不用觉得我没上大学就不知道这句话的正确用法。是先有伤害才有买卖。”
魏筑眠在裹着被子的他的大腿上拍了一下:“你还敢顶嘴?”
蒋星寒:“……”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