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硬糖20】
“到了。”
这两个字像是一记惊雷炸在耳边,许昼这人挺胆小的,她的目标一直是新时代广场,等到了这儿,才发现其实自己没什么勇气。
她坐在车里,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裤子看。
那个小护士张菲就是她们组织的一员,是他们吸纳、洗脑来的成员。
她一定也经历了那间像红星福利院的房屋里的事。
在那里,她没有许昼这么好运,能碰到旧识,她被殴打,被胁迫,最终洗脑,成为了张一宁组织里的人。
然后在她这么年轻的时候,生命就戛然停止。
如果不是张晴晴舍身向前,那刀最后就会刺入许昼的腹部,她不明白为什么张菲要杀她,而张晴晴又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刀。
张晴晴是反抗者,但很明显,她和白思语、周灿不一样,她反抗的不是张一宁。
那张菲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论如何,都能看出,张一宁这个组织真的分裂的很厉害。
许昼推开车门,风吹过来,带着夏季的闷热,撩动她的衣角和发梢。
她抬头朝那幢巨大的建筑物上看去,那扇巨大的广告屏背后,藏着所有的真相。
杨循光走到她旁边:“人都布置好了,她插翅难飞。”
许昼“嗯”了声:“在此之前,我必须得和她谈谈。”
广场里遍布着无数便衣,特警埋伏在周围,狙击手也挑好了建筑物与角度,救护车就在附近待命,只要张一宁登上新时代大厦的楼顶,真的插翅难飞。
但许昼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敢来,一定带了能逃脱的筹码,就是不知道筹码是什么。
她对杨循光说:“她用那么多人命换了今天一个见面,肯定手里有重要筹码,我必须得知道筹码是什么。”
杨循光问她:“你觉得筹码是什么?”
许昼说:“筹码很可能是某一份能给某些人定罪的罪证,凭借我们找,估计这辈子都找不到。”
事已至此,杨循光也知道她什么意思。
他挺无力的,能做的只有尽量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大厦里的管理人员接到电话,突然从办公室冲出去,随即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在不动声色地清人,广场上人也很多,不少工作人员也混入其中在偷偷地劝说他们回家。
看似热闹的大厦里,其实慌乱已经初见端倪。
电梯开合,送下许多的人,也送上了一部分人。
广告屏的光映入许昼的眼眸中,身旁的杨循光提醒她:“嗯,尽力而为,你上去后,多加小心。”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这么说,他突然很烦躁,顿了顿,还是从后腰抽出配枪,许昼伸手推开:“她不会伤害我,我带着枪上去,没诚意,还会触怒她。”
杨循光点了点头,觉得许昼和许夜这点上真像,多说无益,只能把窃听器给她,示意她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沉默着离开。
许昼在耳廓上带上微型的窃听器。
她穿过广场,逆着人群往大厦里走去。
通过旋转门,走到大厅,再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像是迎接她一样,电梯里的广告屏正巧说出一句:“xx家园,欢迎您的到来。”是个卖房的广告词。
许昼站进去,按亮最高层的按钮。
大厦一共46层,电梯最高通向43层,剩下三层她得自己走上去。
这三层的楼道灯是坏的,四周一片黑暗,她没有手机,只能停下脚步,让眼睛适应黑暗,再摸索上往上走。
要是这会儿张一宁给她来一下子,她肯定就玩完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想笑,几分钟前,她还和杨循光说:“她不会伤害我。”
其实许昼也没把握,她一点也不了解张一宁,当年的她张扬如火,模样明艳,都是表象,真正的张一宁什么样,许昼根本没有接触过。
她慢慢往上一步步上台阶。
脑海里,是刚才宋毅的那几句话。
——“许小姐,这次我没选错人吧。”
——许昼震惊地望向他:“你、你是宋昕的哥哥?”
宋昕,三年前仙梨孙正非那桩案子里的直接受害人。
她才恍然大悟,当年她读的那所普通的高中里,早已罪孽横生,她当时离危险那么近,却一直幸运的活到今天。
当年许夜办孙正非那起案子,还有个受害者,名叫宋昕,许夜借半张桌子办公那天,桌上也放着她的个人档案,和孙正非的档案叠在一起。
只是许昼从来没把宋昕和那个打架的宋毅联系到一块儿。
那天夜里,许夜哭了,躲在走廊里,哭得很厉害。
许昼从屋里出来,贴着门框看他半天,才出声问:“怎么了?”
许夜没告诉他原因,但她自己查出来了。
做作业时,她用笔头捅的那张孙正非档案,底下放着的档案是她同校宋昕同学的。
她偷偷翻许夜的公文包,抽出这张个人档案,右上挂着的照片里的小女孩,模样清秀,嘴角有浅浅的笑,那是不谙世事、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笑。
她和宋毅的眉眼很像。
这也是受害人,而且是真正直观的受害人。
宋昕遭到不好的对待,许夜不能说,只能尽可能用保护她的方式查出凶手,严惩凶手。
这个小姑娘最后没死,但人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学校里有传言,说她得了病,但许昼知道,那是人祸。
那是张一宁做的单子,宋昕家里条件不好,所有的资源都偏向哥哥,但哥哥不争气,即便如此,家里还是不肯让她读书。
她想考大学,读书需要钱,她得自己挣钱,张一宁找到她,和她做了交易。
她是自愿出卖自己的,但最后的时刻,她反悔了。
她对张一宁说:“我不干了。”
张一宁听到这话,肯定觉得好笑,之后发生了许昼也了然,宋昕疯了,她说的话没人相信,除了宋毅和许夜。
这时候宋毅才知道自己的家庭构造是个什么样子,才知道妹妹遭受了什么,他那点男子汉的精神第一次挥发出来,用来揍人。
宋毅在学校后门打的那人就是宋昕的买主。
原来早在那会儿,张一宁的生意就已经做起来了,买主和卖主都是学校里的学生。
空气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有浅浅的气流往身上撞,不知不觉间,许昼一惊走到天台之上,穹庐兜头罩下来,浓的化不开的黑墨无边无际。
她站在楼梯口,缓了缓,目光尽头有个人影,站在保险栏杆边。
那一瞬间时光拉的很远,许昼又想起大学时见张一宁,隔着几米远,她大笑着朝她挥手,眉眼间都洋溢着兴奋。
可如今呢?
她还是穿一条红色连衣裙,背对她,散下的黑发随风微微扬起,许昼突然不敢喊她,也不知道她转过脸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僵持了会儿,许昼还是出声:“张一宁?”她朝张一宁走过去,鞋跟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脑海里是宋毅最后求她的模样。
——宋毅说:“许小姐,求求你,抓住张一宁,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
要是许夜在,肯定会正义凛然的答应他,但她不是许夜,她没那么大本事。
许昼垂下眼,沉默了会儿说:“我尽量。”
宋毅突然笑了,他知道“我尽量”这三个字,已经是很不容易的决定,他把许昼带出屋,后院里那个绑架许昼的司机倒在地上。
宋毅解释:“没死,只是被打晕了。”
许昼看他一眼:“不怕被张一宁知道?”
他自嘲地说:“蛰伏了这么多年,自打从学校后门遇到张一宁,在她手底下苟且到今天,就是等这一刻,我没本事,救不了昕昕,也没办法让她恢复正常,只能把那些伤害她的人揪出来,给她一个交代。”
院子里种了树,宋毅走到靠院墙的那棵,拿了靠在墙边的铁锹在树根那刨土。
他刨出一只铁盒,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上头的锁,露出里面装的一盘磁带。
他把磁带递给许昼:“这是当年学校里从事这项买卖的人的名单,由昕昕口述,我录下来的。我本来想交给许警官,但他……”宋毅及时停下,给了许昼几秒默哀的时间,才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替许警官继续追查这些事,我只相信你,现在把这个给你,希望能帮到你。”
这就是许夜一直在找的东西,三年前仙梨那案子的证据。
许昼捏在手里,心里涌上酸涩。
她说:“谢谢你。”
记忆总是那么短促,等许昼回过神,张一宁已经转过脸在看她。
她的五官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但整体感觉成熟了许多,眼角和嘴角略微下垂,才二十多岁,那双眼里就没了朝气,倒是添了几分许昼也说不清的意味。
总之有点妩媚、有点冷漠,也有点说不出的心酸。
许昼觉得她很陌生。
她手里捏着一支高脚杯,里头有浅红色的液体,看到许昼一点也不意外:“来了?”
许昼在她面前一米处站定,张一宁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脸上扯出一抹懒洋洋的笑:“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许昼笑不出来,只说:“是真不容易。”那么多人命呢。
张一宁饮了口酒,侧过身,眼睛看向远处:“你在怪我啊”尾音里的懒散更明显,还带了醉意。
许昼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张一宁反问:“那你以前是这样的?”她脸上的笑容越来生疏:“以前的你,干的事比我狠多了。”
见许昼不说话,她又说:“许昼,我们都是一样的,拥有一样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