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盐案08】
许昼没和她废话,直接飞身上前,一手掰住她的肩膀,一手攥成拳,用了八成力打在她的肚子上,之后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反身贴上她弯曲的腹部,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轰隆一声——
烟尘飞起,地板震荡,江鸢躺在地上又吐又咳,许昼根本没停下,她喘息着跨坐在江鸢身上,攥成拳头的手高高扬起。
那一瞬间,江鸢忽然安静下来,她睁着眼睛去看许昼那张漠然的脸。
漆黑的瞳仁里反倒有几分释然。
许昼没有再打她,那一拳砸在江鸢耳边的地板上。
之后尘埃落定,万物寂静。
江鸢眼睫颤了颤,侧过头去看许昼的手。
骨头支起的皮擦破了,有血往外流。
她长长的睫毛扫在许昼的肌肤上,嘴唇微张,细微的喘气声从她喉咙间溢出。
许昼憋着一口气,看她这样,厉声问:“有完没完?”
江鸢沉默了很久,眼里渐渐地晕开水雾,半晌后,她说:“没完。”
江鸢哭了。
江鸢居然哭了。
这是许昼始料未及的,她看到大颗大颗的水珠从江鸢眼眶滑落,许昼收了拳头,从她身上起来,江鸢等了会儿也坐起来。
她蜷缩起身子,双腿屈膝,双手围抱在腿上,头埋在膝盖里,哭得十分委屈。
估计是忌惮许昼,江鸢没敢发出多大声,哭得很隐忍,呜呜咽咽的。
许昼咬住唇,把那只受伤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把血渍,腾出另一只手,扶在江鸢的肩头:“下手是重了点……”
她拽起江鸢的胳膊,想让她抬头:“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听到这句,江鸢咧开嘴,她精致的妆容哭得乱七八糟,脸上一道深一道浅,此刻也无所顾忌,挤出一个极度扭曲的表情。
她还在极力隐忍,喉咙间还只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嘴唇不可控制的抖动起来。
如果要给这个哭加一个形容词,那一定是撕心裂肺。
许昼“啧”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论男女,看见姑娘哭,都会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江鸢那张咧开的嘴动了动,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音符。
许昼没听清:“什么?”
江鸢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被抛弃的是我?”
许昼一怔,拽着江鸢的那只手松开。
江鸢用手抹了把脸,斜眼看向别处:“我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乖,我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我永远都在迎合讨好每一个人,活的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累,为什么最后被收养的是你?”
是啊,优秀的孩子有人夸,调皮的孩子有人骂,夹在中间没什么存在感的孩子,永远是被遗忘的那个。
许昼垂下眼,欠揍地说了句:“我命好。”
江鸢笑了一声:“命?我不信那个。”
许昼挺不耐烦:“爱信不信。”
江鸢说:“本来应该是我的,阿姨给我看了表格,上面被划掉的名字是我的,我才是原本收养的那个,可最后却改成了你。”
许昼笑了:“原本?原本有什么用?”
虽然这样说,但许昼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她抬手摘去江鸢头发上沾的碎屑,江鸢避让开,许昼的手就这么尴尬地落在半空里。
静默了一会儿,许昼说:“我知道你难受,但谁没被抛弃过,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孑然一身。”
顿了顿,“江鸢,你知道吗?丽姨去认罪了,为了你。”
江鸢没说话。
许昼:“丽姨以为是我把你告发了,她虽然嘴上说你不是,但她打心底心疼你,不惜自己替你顶罪,她想保住你。”
看江鸢还是不说话,许昼侧头去看她:“回头吗,还来得及。”
江鸢的眼睛很亮,不知道是不是刚哭完,总感觉她眼中氤氲着一片雾气,看不到她的眼底,也看不清她的内心。
江鸢说:“回不了头。”
许昼说:“事无绝对。”
许昼和江鸢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本以为再见面会剑拔弩张,会打个你死我活,可此时此刻两个人并排坐一块聊天,竟有些说不出的和谐。
到底是故友,与生俱来的熟悉感没办法抹去。
江鸢说:“我其实知道为什么,大脑皮质缺失、杏仁体有缺陷,我的脑子有病。我拥有罪犯的潜质,谁会愿意和这样一个人生活。”
许昼挺震惊:“什么?”
江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许昼:“我是反社会障碍人格患者,注定被这个世界抛弃。”
许昼怔愣地看着她,看她从兜里摸出一把刀,刀刃是锯齿状的:“你不是想知道另一具尸体在哪儿吗?跟我过来。”
***
杨循光赶到金光小区时,正巧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宋余打来的。
宋余说:“头儿,你让我查的那个叫江鸢的,我查到了。”不但如此,还有红星福利院那七个孩子的过去,他都查到了。
其中包括许昼。
杨循光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报告,他仰头去看头顶的星空,大气污染的太严重,头顶只是一片漆黑。
一个问题跃上心头:我们真的不能冲破基因的束缚,主宰自己的人生吗?
杨循光缓步朝宋蒙租住的那间公寓走去,上了电梯,到了门口,他用钥匙打开房门,映入眼中的是一摊剁碎的内脏。
血污铺满整个客厅中央,这场面太过震撼,巨大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即便心理素质再好,仍是忍不住想要呕吐。
杨循光看着那地上红红黑黑的杂碎,淡定地压下腹内翻江倒海的感觉,打开手机,拍照取证,然后拨通市局的电话。
当法医常柑拎着箱子站在这间客厅时,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从业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但如此残忍的手法还是第一次见。
内脏全被剁碎,杂乱无章地堆在地上,凶手杀人之前没放过血,导致被剁碎的五脏六腑都浸在鲜血中。
又脏又臭,又令人害怕。
常柑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头儿,这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杨循光没办法回答,只说:“这交给你处理,没问题吧?”
常柑看了眼杨循光那样,猜到这案子很棘手,一股使命感涌上心头,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头儿,放心去干,这大后方交给我没问题,您尽管放心。”
得了这句话,杨循光苦涩地笑了笑:“辛苦你了。”
***
一路风驰电掣,杨循光车开的极快,红蓝警灯闪烁着在路上劈开一条大路,刚才电话里,宋余说的很清楚。
他说:“哥,这个红星福利院挺正常的,那个校长姓许,曾经是一名精神科的医生,好像还挺有名的,哦对了,他有个儿子,好像在警队工作……”顿了顿,“哎?杨队,他儿子好像以前和你一个单位!”
杨循光心里有个答案越来越清晰,面上却不动声色:“嗯。”
宋余感叹一句:“是叫许夜诶!”
意料之中的答案。
杨循光一时间五味杂陈,车开的越来越快,他不自觉咬住牙根,他想起许昼说的那句:“许夜本来打算收养的是江鸢,后来突然改成了我,所以江鸢恨我。”
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许夜要改变主意,从许昼的描述来看,江鸢明明各项都比她好。
他以前一直以为是江鸢的大脑有问题,但现在,他一切都明白了。
——我们真的不能冲破基因的束缚,主宰自己的人生吗?
杨循光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夜要给收养的女孩起名叫许昼。
昼与夜相反,昼是阳光丛生的地方,昼经得起一切美好。
——所以,许昼啊,你可千万别辜负许夜。
——一定不要辜负。
***
贝利奶茶店工作间大门敞开的那一瞬,江鸢笑了,是那种十分满足的笑,她走到货架子前,弯腰从最底下那层拖出一具尸体。
尸体没有内脏,整个胸膛到腹部,被划开一道血口,里头空空如也。
不但如此,这具尸体没有头颅。
许昼站在她身后,近乎悲悯地看着江鸢,看着江鸢向她介绍这个人的名字。
“我叫她小花,你看我的小花,有没有很好看。”
许昼说:“江鸢,你不值得丽姨那么对你。”
江鸢说:“你当然有资格这么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许昼心下了然:“江鸢,你是在模仿我吗?其实……”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你知道基因不可以决定一个人,教化也不能决定一个人,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你。”
“你放纵自己,摔倒了就不愿意爬起来,你怨恨每一个人,你觉得你努力了,你做的很好了,但你还是得不到爱,得不到关照,你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看看那些拉你一把的人,你只是在闹别扭,你根本不敢爬起来,你甘愿成为别人脚下的一把泥,任由别人唾弃你……”
“是啊,你有正当的理由,你觉得你的大脑有残缺,你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做这些都是情理之中……”
“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其实你都知道了。”
许昼直视着江鸢,看她脸上的笑渐渐隐去,那张精致好看的脸,渐渐被怨气环绕,变得狰狞可怖。
许昼说:“江鸢,我替你惋惜,真的,我替你惋惜,是你自己不要自己的人生的,怨不了别人。”
原来是这样。
许昼那一瞬间觉得十分悲凉,江鸢错把那张大脑ct图当做是自己的,她接受错误的信号,从而走上了错误的人生,她根本没有挣扎过。
许昼很难过。